望君邀我彆
1
淅瀝瀝,又下起了小雨。
我坐在馬車裡,再次醒來,已經到了地方。
我跳下,一旁的侍女秋意生怕我摔著,連忙給我打傘。
抬眼一望,是府子門口的大牌匾。
當今的林府,是銘城有名的大戶人家。
林宗良,朝中宰相,皇上的左膀右臂。
也是我的爺爺。
2
“什麼人,這麼著急把我叫回來。”
我步伐飛快的向屋內走去,也沒扭頭,問秋意。
“不知道,隻說是林老爺那邊來的人,夫人讓您快些過去。”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土,“傳過去,我換身衣服就來。”
“是,姑娘。”
不同於其他家閨秀,我不是個文雅的主。
什麼女戒,插花,刺繡,茶禮,奏琴,我一竅不通。
一門心思鑽騎射殺敵之事。
一輩子自由自在最好了。
我換好了衣服,走經過廊,來到了正廳。
爺爺正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手端杯茶,用杯蓋不斷的翻弄著。
旁邊坐了一位和他年紀相仿的老人,想必這就是那位客人吧。
我走進去,母親第一個注意到,上前在我耳邊念叨了一句,“怎麼來的這麼晚?”
“這不是來了嘛。”
我搪塞過去。
“林颯。”
我轉頭,笑容瞬間綻放起來。
“爺爺。”
“這位是你江爺爺,我多年的老友了,這次來長安特地看望我。”
我快速的說:“江爺爺好。”
隻聽爺爺又說,“旁邊的這位是他的孫子,這次陪同江爺爺一起來,也是你哥哥許多年同生共死的戰友,江將軍。”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江年。
與他視線相撞的那一刻,我並未有多少情緒,隻是覺得這個人生的真好看。
他一襲黑鬥篷,周圍一圈雪白狐狸毛襯的他愈發的白。與旁人不同,他豎著高高的馬尾,頗有少年氣。一雙烏黑的瞳孔下散落著長垂的睫毛。
見到我的神色也是似笑非笑的,眼睛裡格外的清澈。
“小颯,你爺爺剛剛可一直在誇你,說他這個孫女這好那好,果真不錯。”
江爺爺邊笑著邊對我說。
“過獎了,爺爺也經常和我提起您。”
江爺爺來了興致,“他都說了些什麼?”
我如實的說,“講了講和您年輕時的經曆,聽聞您是從吾洲來的,那裡應該很廣闊吧。”
“有機會一定要來,讓我好好款待你們一番。”
“一定的。”
爺爺這時開口,“你哥哥跟著一起回來了,想就去吧。”
我內心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但還是極力控製住自己表麵。
“江年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幫忙林葑收拾什麼東西。”
“是,爺爺。”
我就和江年一起走了出去。
我們一前一後走著,他腳步飛快,為了趕上他的步伐我隻好一路小跑起來才能跟上。
他或許是察覺到,後半的路程腳步放緩了下來。
我才歇了些。
3
見到林葑,我開心極了。
半年未見,他又瘦了不少,顴骨明顯了些,還往裡凹的痕跡。
“你要回來,怎麼寫信不提前告訴我?”
我坐在他旁邊,稍帶埋怨的問道。
林葑笑著摸摸我的頭,“告訴了不就不叫驚喜了。”
緊接著又望向幫他收拾東西的江年,忍不住提醒,“那個紅色包裹彆收起來,是我給小颯的禮物。”
江年略帶無奈的轉頭,“說很多遍了,到底要不要我幫你?”
林葑不理他,又接著和我聊天。
“你們剛剛認識了一下吧?”
“嗯,爺爺介紹了。”
林葑:“和他不用拘謹,當和我一樣就行。”
“哥,你這次回來母親又得給你相親了,記得吃胖點,好招小姑娘相中。”
我用著一副純天然無公害的表情笑著戳他傷疤。
他正是要成家的年紀,家裡人一直在催,但他卻一點想法也沒有,我都跟著著急了。
“你也來催我。”
林葑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一下我的腦門。
一旁的江年幸災樂禍的開口。
“他不是不想,是沒人要他。”
“還說我呢,過兩年也和我一個處境。”
我好奇,“江將軍今年多大?”
林葑替他回答了,“和你就差兩歲,也就是說再過四年,你也和我一樣了。”
我不禁渾身一抖,真可怕。
“林姑娘這麼優秀,當然要找一個自己的心儀的人。”江年把那個紅色包裹扔給林葑。
我一笑而過。
這次是江爺爺主要是來銘城辦事的,在這邊也沒屋子住,招架不住爺爺的熱情,就住進了林府裡麵。
我們林氏共有五房,父親是眾多兒女最大的,也是一房。
或許是爺爺嫌人多鬨,喜歡清靜。
於是將除了我們一房的其他人都搬走了,說來也怪,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爺爺格外偏愛我,甚有超過林葑之意。
我也有了比同齡人還足的底氣。
4
林府一下子熱鬨了不少。
我在屋子裡待不住,於是在一天去私塾上課的路上,又悄悄從馬車上溜了下去。
穿過大街小巷,我輕車熟路的找到常年放在一家藥鋪裡自己的馬。
騎上後,一路策馬奔騰,來到了郊外。
這兒是我的秘密基地,山清水秀,雖然現在天氣冷了些,但也絲毫沒影響我的興致。
不老遠,我就看見了兩個人影和點點星光,一陣肉香撲麵而來,越近越香。
“哥!”
我拴住韁繩,馬兒停了下來,我一蹦噠就跳下來了。
“快來,剛剛和江年獵了兩隻兔子,馬上就烤熟了。”
林葑見到我絲毫不意外,反而熱情的招呼我。
這也是我同他特彆親近的原因,他知道我對那些文鄒鄒的東西不感興趣,乾脆就支持我起來,幫我瞞著父母。
今天當然也是我和他提前說好了。
林葑和我的長相都隨母親,她年輕時是全城有名的美人,我們的外貌都自然不會差。
其實他並不缺女子芳心,隻是不想罷了。
我走過去,看著麵前烤的已經滋滋冒油的兔子,口水都快淌下來了。
迫不及待的手剛要上前去抓,就被林葑一把打掉。
“去叫江年來,他在那邊撿柴火。”
我邊跑過去邊喊他,“江將軍,吃兔子啦。”
他蹲在河邊,下麵都是石頭堆,“好。”說完這句卻遲遲不動。
我往回走幾步聽後麵沒動靜,回頭一瞅,他竟又坐了下來。
“江將軍,你沒事兒吧?”
我有點不放心,重新回去看看。
“我沒事兒,謝謝林姑娘關心。”
見我過來,他表情有些尷尬,“就是剛剛蹲久了腿有些麻,歇一歇就能起來了。要不這些柴火你先…?”
我看到一旁的一堆樹枝,反應過來,“好,我先給我哥拿去。”
運送完畢,我朝那邊望了一眼。
“他為何還不來?”林葑把烤兔子拿下來,問道。
“我去看看吧。”
看著前兩天他們鬥嘴的形勢,我還是決定替他留點麵子。
我來到他身邊,“我扶你起來吧江將軍,你現在腿沒力氣,起來挺困難的。”
說罷,我一把將他拽了起來,雖然平時也沒少拎重物,但一個成年男子的分量我還是在心裡默默感歎。
話還是說早了。
下一秒,我不小心踩到了石頭縫裡,腳崴了一下,人向後倒去。
腰間在那時多了一道力,我因為受驚睜大了雙眼,江年的麵孔出現在我眼簾,他神色有些恍惚,身上的陳皮清香若隱若無的。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兩隻手緊緊的盤住他的脖子,於是立馬彈開。
“吃兔子吧,很香的。”
說完這句話,我就徑直向前走去。
能聽見,腳步聲在我走了幾步後也跟了上來。
“你們在那邊墨跡什麼呢?”
林葑見我們過來,不禁奇怪的問道。
“看看還有沒有柴火,再弄些。”
江年很自然的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
我們仨都餓壞了,也沒再廢話,一人一個腿啃了起來。
吃飽喝足後,林葑提議比賽打水漂。
我舉雙手雙腳讚成,這東西我最擅長了。
在見到冠軍的獎品是我喜歡很久的清光劍後,我不禁雙眼放光,勢必要拿下來。
三輪下來,就剩我和江年二人了。
竟然還有和我打水漂技術旗鼓相當的人。
我先擲了出去,水麵泛起漣漪,當最後一個數完,32個。
這下穩了,我沾沾自喜,似乎已經開始為自己勝利開心了。
江年歪嘴笑了一下,左上的那顆小虎牙露了出來,被光一照,金燦燦的像個金瓜子仁。
他不慌不亂,半眯眼睛,石子從手中飛快溜出去。
整整44個。
我愣在了原地。
“看來我清光劍的主人誕生了。”
林葑唏噓,挑眉道。
江年轉頭看向我,或是發現了我沒藏住那不服輸的表情,沒忍住笑的哧了一聲。
“笑什麼。”
自己喜歡了很久的東西就這樣拱手讓人,還被那人嘲笑,我不爽極了,小聲嘀咕。
林葑把清光劍扔給了江年後,接著說道:“行了,太陽這快下山了,咱們走吧。”
我沒說話,悶悶的走在了前麵。
都騎上馬背後,林葑第一個奔在了前麵,我剛要跟上,就聽見江年叫我。
“乾嘛?”
我沒好氣的說。
“小氣鬼。”
我剛想反駁,就見他把手中的劍扔過來,我連忙接住。
江年頂腮,“跟上了。”
話畢,邊揚長而去。
我頓了幾秒後,才明白這把劍屬於我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把劍江年一開始就沒想要,他知道這是林葑特意給我帶回來的,隻是逗我玩玩而已。
作為回報,我做了最拿手的杏仁酥犒勞他們。
這兩個嘴饞的家夥,一盤子全吃沒了。
我的生活還是千篇一律。
但也增添了不少樂趣,比如我們打獵後會找個地方把獵物烤了吃,早晨找一個沒人的地方練劍,偶爾江年還會帶我逃課去酒樓聽曲子吃東西。
林葑太忙了,所以大部分都是我和江年兩個人。
我和江年很合拍,他雖然看起來一副威風凜凜的將軍模樣,但骨子裡卻是個幼稚的孩子,偶爾我們還會為書裡的情節爭執一番。
這天,我借著上廁所的名義來到私塾的後院,輕車熟路的找到那堵牆,翻了過去。
下來後,我撲了撲裙子的灰塵,“什麼時候到的?”
江年早就按照我們的約定在這等我了,他說道:“沒多久,走吧。”
“等我一下。”
我把頭發散開,身上的首飾全部拿下來,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披上準備好的外搭,男相就簡單扮完了。
江年半天才出聲道:“好一個帥氣的公子。”
我邊把那一大包零碎的珠寶首飾裝起來,邊說:“上次差點就被認出來了,我可不敢再冒險。”
“你沒發現我這樣像一個人嗎?”
他想了想,“誰?”
“你啊。”
我說,“你可是我的靈感來源。”
江年嘖了聲,往前走了。
“等等我啊。”
從酒樓出來已經傍晚了。
明日就是元宵節了,街上的商鋪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燈和彩燈,滿滿的節日氛圍。
我和江年並肩走在街上。
很快,我就被一個東西吸引,在前麵的攤前駐足下來。
那人注意到了我們,連忙笑著過來招呼。
“二位公子,是對我們的情人鎖感興趣?”
“情人鎖?”我問。
“看那邊的拱橋,這個就是掛在那上邊的,寓意著鎖住了姻緣,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如此。”
江年忽地開口:“喜歡?”
我點點頭,“挺好看的,就是派不上用場。”
他嘴角挑了挑,從身上拿出一塊銀子,“老板,來一個。”
我有點沒理解他的用意,“你買這個乾嘛?”
“你不是喜歡?”
“喜歡也不能當飯吃啊。”
江年:“我付錢。”
對於這個財大氣粗的少爺,我樂樂,沒再說啥。
“拿著。”
江年帶著戰利品,來拱橋這邊找我,一個拋物線扔了過來。
我比量一下。
“謝謝你啦,我會好好珍藏它的。”
雖然是做的遊客生意,但這件物品做工卻極為細致,銀色平底狀的上麵勾勒出青花線條,凹凸處像是小山連綿不絕,下麵是金色長穗,彆在腰間也是不錯的很。
我站在那,晚風拂過輕柔的很。
看著路過的情侶把買來的鎖一同掛在上麵,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突然萌生了個想法。
“想什麼呢?”
我側過腦袋,不偏不倚的對上他的視線。
此刻夕陽正好,餘暉灑在他的半張臉,像是給他流暢的側臉渡了一層金邊。
江年低垂的睫毛似鴉羽,少年身上滾燙的氣息直竄入我的鼻尖,那雙清澈的眸子看著我,溫柔的窒息。
我的心跳頓時落了一拍。
不知為什麼,我格外喜歡他紮高馬尾,或許這樣他就永遠會是這副初長成的模樣不變。
我低聲輕語,“江年,你對未來有規劃嗎?”
他很認真的想了一下,隨後問。
“你指的規劃是?”
“娶妻,生子。”
“沒有。”
“你呢?”
“我啊。”我怔了怔,“如果在今天之前,或許會說完全不可能。”
我笑了一下,想到剛剛小孩子小碎步跟著前麵恩愛的父母的場景,“但是我又不確定了。”
“隨著你的心走,剩下的交給我。”
他寬厚的掌心抬起,放在我的頭頂,輕輕揉了揉,我抬頭看他,江年笑的邪魅。
“那人若是不從,綁我也給你綁來。”
5
時間過的很快,初雪下的那天,我哥和江年要回去了。
我幫著林葑最後整理一遍行李,送他們到門口。
“什麼時候回來?”
我爹娘和爺爺在那邊和江爺爺聊天,做告彆,而我則和他們倆在一起備馬。
“你是在問我?”
“少來,我問我哥。”
林葑笑著摸摸我拉住他的手,“過年是回不來了,明年夏天,哥一定回來看你。”
“次次過年不在家,和那邊說一聲請個假唄。”
我有點委屈,帶了些情緒。
“皇上器重我,就應更加努力,為國家效力守江山。”
林葑看出了我的不開心,拿出了第一次見麵的紅袋子,遞給我。
“一直忘了沒給你,拆開看看?”
我不情不願的打開,“這,這是!”
他挑眉,“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清光弓箭。”
我開心的直接跳了起來,一蹦高鑽進林葑的懷裡,他哎喲一聲,手卻馬上在底下扶好。
“哥,你真好。”
林葑的懷抱暖和和的,我用臉蹭了好幾下。
“都多大人了,還和小孩子學。”
他的語氣無奈帶著寵溺,我立馬回,“我就是小孩子。”
說完兩條腿也盤了上來。
“你還是個女孩子,注意影響。”
我才想起旁邊江年也在,不好意思了,趕緊跳下來。
我偷偷瞥他,江年倒是笑臉盈盈的,雙臂交叉,像是在看熱鬨。
那邊似是說完話了,江爺爺喊了幾聲來催。
我看著他們上了馬車,雙手不自主的攥住了裙邊,過了幾秒,江年又走了下來。
“怎麼了,有什麼落下的東西嗎?”
爹爹關切的問。
他走到我麵前,“是有件事情。”
“什麼事情?”
飄雪紛紛,江年的頭發很快就落了不少白色的亮晶晶,和那頭烏黑的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半認真的開口。
“你還沒有和我做告彆。”
我剛想說他幼稚,下一秒,不顧在場的所有人,江年義無反顧的走上前,輕輕的擁抱了我。
在我的耳畔旁留下了這一聲都不能忘懷的話。
他語氣真誠。
“再見,林颯。”
我從來沒有過度日如年的感覺。
哥哥寫過信回來,上麵說他已經到達了吾洲,和江年一起回了軍營生活,一切都很好。
我心裡像是空了一塊。
就連學堂都懶得逃了。
我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太想我哥。
但是隻有自己心裡清楚,這都和江年脫不開乾係,雖然隻有兩個月,但我們已經深深的被綁在了一起。
一切的一切隨著他的離開,似乎都索然無味了起來。
我把這歸分為友情的思念。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正月三十這天。
府裡上上下下忙碌的很,都在為過年做準備。
我也換上了一身紅衣,坐在屋子裡,看著他們忙碌,想做點什麼卻搭不上手。
門被推開,秋意伴著雪,喘著氣。
“小姐..小姐…信來了!”
她舉著手中的信封,跑到我麵前。
我驚喜,邊拆邊問。
“誰寄來的?”
“當然是公子了。”秋意開心的答。
信封上的指尖頓住,我抬起頭,“沒了?”
“沒了啊,小姐從前不是每年三十都等著公子的信嗎?怎麼了?”
我重新堆起笑,“沒事。”
林葑的信很簡短,交代了自己的近況和那邊一些有趣的事情。
“拿去收起來吧。”
“啊?您不再看看了嗎?”
“不了。”
說完,我就起身梳妝。
母親送了我許多新的首飾和衣服,我拿在手裡搭配著,明明以前那麼喜歡這些東西的我,嘴角卻是平著的。
離彆時的前一天,我送了他們一人一對護膝。
我哥當天心情不好,道了謝摸摸我腦袋後邊回去處理事情了。
他倒是很意外,眼睛都瞪大了。
我嫌棄他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麵,江年倒點了頭,“沒有人給我做過護膝,你是第一個。”
我很灑脫的說道:“沒事,以後每年我都做一個給你。”
江年欣然接受,並問道:“你有什麼想要或者未完成的心願嗎。”
“沒有。”
他有些氣餒。
“不過,我需要你到家後給我寫封信。”
“寫信?”
“嗯。”我說,“報個平安就好。”
“順帶給我寄一點吾洲的特產回來吧。”
“好。”
兩個月了,無論是這兩個哪一個,都沒有任何動靜。
“或許是江公子太忙了呢?他也是將軍,軍營一天到晚應該很忙的吧。”
秋意想了想,提出想法。
“林葑和他一樣,都是將軍,卻定時一個月一封家書。”
“開始,我以為他是遭遇了什麼事故耽擱了,日日睡不下,直到林葑信的內容裡說道他們無事發生,一切安好。”
是忘了還是根本就不想?
一個記性好到掃幾眼我的書就能背下來的人,真的能忘嗎?
既然不想,當時為何還要答應,讓人如此苦苦等待,他心安嗎?
想到這裡,我的心就像是被人騙了一般,眼眶酸澀的很。
“那咱們就去不想了小姐。”秋意第一次看到我如此難過和苦惱,心疼的蹲下,看著我。
“一起去掛燈籠吧!”
“嗯?小姐?”
我吐出口氣,決定把所有的不開心都趕走,“好!”
晚上熱鬨的年夜飯過後,我酒飽飯足的在園裡溜達。
不滿足現狀,我悄悄的爬到了屋頂上。
下麵就是他們吃飯時樂嗬的敬酒說話聲,我無比滿足的躺成一個大字形,看著天上的月亮。
又大又亮,像個大鴨蛋黃。
人生最大幸福莫過於和家人在一起團聚過年了吧!
我被一陣聲音吵醒,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往旁邊看。
差點嚇個半死。
昨晚想著想著就睡著了,這一晚上都是在房頂上睡的。
“阿秋。”
我用袖子糊了一下鼻子,應該是被風吹著有些著涼了。
“我的天啊小姐!您彆動!我…我去叫人!”
秋意被我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連忙喊著讓我等在原地。
“沒事,我自己下來,你可千萬彆叫他們!”
這要是讓母親知道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那..那您慢點啊…”
秋意隻能妥協。
爬房頂我早就熟練的不能再熟練了,之前和江年天天爬,我跳下來後拍了拍手,撲撲灰塵。
“走吧,去吃飯。”
秋意卻麵目難色,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發現她的端倪問道。
“您還是去趟主廳吧,主公主母在那等您,好像是關於大少爺的…”
“林葑?”
我問,“他能什麼事?”
“您就趕緊去吧。”
我一頭霧水的去了前院,剛踏進門檻,就看見父親皺著眉,站在那踱步。
母親則擦著眼淚,啜泣著。
我走上前,焦急卻又不敢大聲,“發生什麼了?”
父親歎了口氣,沒說話。
“你們說話啊。”
我提高了聲調。
“小葑…小葑病重…”
頭頂宛如一道雷劈下來,將我砍成兩半,我一恍惚,幸虧秋意眼疾手快將我扶住。
“江家少爺來了信,說是半個月前在收複平庸那場戰爭就中了毒箭,一直不讓任何人說出去,更不讓告訴我們怕擔心。”
父親緩緩開口,“本來都快好了,最近一場風寒又加重,江將軍眼看著不行就瞞著他偷偷來了信。”
“那,還能治好嗎……?”
我壓著心底那股慌,開口問。
“不好說,那邊已經請最好的醫師了,也咬不準。”
“爺爺知道嗎?”
“不知道。”
我想了一會,做了個決定。
“爹,娘,我去吾洲。”
“要去也是我們一起走。”
我搖頭,“今日大年初一,您和娘是主心骨,若是這時突然走難免會讓彆人起疑,包括爺爺。”
“江將軍一封信字數也就能寫這麼多,真正什麼情況還是得親自到那看。我是小輩,就對外宣稱出去遊玩了,沒人會在意。到那邊後,我了解一下,再全部彙報回來,讓您們放心。”
他們沒說話。
“萬一沒多大事,是那江將軍誇張了呢?”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安慰他們,“哥那麼厲害的人,一定不會那麼輕易的倒下。”
“讓林颯去吧。”
一直哭著的母親此刻停止下來,眼睛雖然是腫著的,但眼神格外堅定。
“我相信她能做好,讓她去。”
父親遲緩的點下頭,“好,那就讓她去。”
6
就這樣,懷揣著家人沉甸甸的希望與責任上路了。
為了省時間,我選擇騎馬去。
累了就停下喝口水,節省著每一秒,喝夠了就接著上路。
就這樣沒日沒夜的跑了五日,總算是進了吾洲境界。
吾洲在北,四季分明。
此時寒冬,路上看不見任何綠葉子的植物,天氣更是比銘城不知冷了多少倍。
我事先沒準備任何保暖鬥篷,此刻再加上騎著馬,寒風凜冽,吹的像刀子一樣刮在我臉上,整個人快被凍僵了。
停在軍營門口,士兵攔住我。
“我是銘城林府的林颯,林葑將軍是我哥哥。”
我沒下馬,報出來名。
他們提前收到了來自江年的指示,沒多廢話,直接放我進去了。
不老遠,我望見了那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早就看見了我,在那一直等我。
我深吸一口氣,下了馬,牽著我最愛的沐風走了過去。
幾個月未見,他看起來又高了。
江年向我走來。
“怎麼穿這麼少。”
他像是埋怨我,但還是把自己身上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件黑色鬥篷解開,走上前,披在我肩上。
他低著頭給我係繩子,那熟悉的感覺一瞬間又席卷而來。
我把眼睛瞥到彆處,躲避著。
江年牽起沐風往馬棚走去。
我問道,“我哥在哪?”
江年頓了頓,“你確定要見他嗎?”
我覺得他奇怪,“我來就是為了見林葑。”
“你做好準備了嗎?”
“吞吞吐吐,見我哥要什麼準備。”
他不說了,似乎是做好了決定。
“走吧。”
我走進屋子裡時,軍醫正在給林葑熬藥。
他躺在床上,手放在被子上麵,閉著眼,麵色蒼白憔悴,人瘦的像個紙片般。
淚水充盈了我整個眼眶,我難以置信眼前這個人是我正意氣風發的哥哥。
明明走之前還摸著我的頭讓我聽話。
“哥。”
林葑那雙枯皺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見到我後表情詫異,而後又看了看我旁邊的江年,明白了一切。
我眼眶裡的淚撲扇掉下,我擠出笑,“不會啊,前兩天剛給我寄信的,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寄信?”
林葑開口,聲線嘶啞的像遲暮老人。
他的目光又向上移,我跟隨他看向江年。
江年沉默。
原來林葑的所有信件,都是江年瞞著他替他寫給我的。
“家裡人都知道了?”
林葑問我。
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我點點頭。
見我的眼淚不斷落,林葑使全身力氣抬起手,想幫我擦眼淚,下一秒,隻見他臉色一變。
江年撞見,連忙把盆拿來。
鮮血噴湧而出,鮮紅刺眼,林葑的嘴角還順著往下滴,安靜的室內,滴答滴答。
我手忙腳亂從身上掏出手帕,給他擦,卻手抖,掉在地上。
*
林葑睡了。
我同軍醫了解情況,才知他是和敵方廝打時被暗箭所傷,那毒是對方地方最毒的一種毒,極為難解。
如我所見,雖然毒解了,但林葑的身子又受風寒,五臟六腑均受損,現在一天至少吐三次的血。
時日無多。
隻能努力的多爭取。
空氣一片寂靜。
“走吧,我餓了。”
“好。”
江年帶我出去吃的餃子,這是我在銘城就常常和他念叨的菜。
見我一直沉默,江年想開口安慰我,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隻好陪我一起沉默。
直到熱乎乎的餃子上來了。
他夾了一個,放進我的碗裡,“放點醬油和醋蘸著會更好吃。”
我咬開,芹菜餡混著鮮美的湯汁一□□開,麵皮軟而韌。
我把一盤子都吃個精光。
“好吃嗎?”
“好吃。”
“江年。”
我低聲輕語,“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我隻是……”
“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
江年,你何嘗不難過呢,眼底難掩的疲憊,黑圓圈和眼眶的紅血絲,你又哭過多少次呢?
“江年,我有一個大家庭。”
“我哥哥倒下了,我不行。”
“接下來的想法是什麼。”
“陪著林葑,走完最後一程,然後帶他回家。”
江年垂了垂眼睫,良久,重新抬起。
“我陪著你。”
“好。”
林葑日漸消瘦,一開始還能吃下去一些流食,到後來隻能靠喝藥撐著。
在他的麵前,我再也沒掉過眼淚。
天天笑嘻嘻的照舊和他聊天,給他唱歌,講故事和八卦。
好像隻要我們不提,什麼事都未曾發生。
奇跡似乎真的發生了。
雖然吃不進東西,精神卻越來越好,有時還能坐起來參與進我們的話題。對此我們所有人都開心的不行。
晚上,我坐在林葑床前,陪著他。
“快回去睡覺吧,你這兩天累著了。”
林葑勸我。
“我沒事,哥。”
我撒嬌,“我想多陪陪你。”
林葑無奈一笑,“哥都好轉了,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我蹭蹭他的被子,把頭靠在他胳膊上,“那也不要。”
他心軟,也就不勸了。
“哥。”
“怎麼了?”
“你可不要因為我提前來看你,夏天就不回來了。”
“當然不會。”
我思緒放空,“哥,你快睡覺吧,軍醫說了你應該靜養。”
“睡不著。”
我把語氣放緩,“那我給你講故事。”
“怎麼像以前我哄你似的。”
“那我開始咯。”
“好。”
“你先閉上眼睛,這樣更容易睡著。”
“都依你。”
等到他閉上了眼睛,凝望眼前的人,我陷入的回憶。
“哥,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那時父親不顧家,總是在外麵找女人。”
“母親又極度敏感,天天借此和父親吵架,心思全用在了監視他,根本無心管我們。”
“那年你八歲,我五歲。在你也需要被嗬護的年紀,選擇了保護照顧我。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哄著我,彆人欺負我時挺身而出,掉進坑裡沒人發現時。”
我笑了出來,“呆了一天一夜,最後看到滿身泥土的你找到我。”
“在我的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後來啊,父親受到了爺爺嚴厲批評,改掉一身毛病進入朝堂。母親也開始關注我,家裡終於一切安好。可是你卻決定去從軍了,那裡又苦又累,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去。”
“好不容易開始享福了,為什麼又要去下一個深淵呢?”
我仰著頭,努力憋回去。
“但是後來我明白了,你有你的大義和誌向,那是一片廣闊天地,有著長遠的前途,隻要聊起那邊的事情,你的眼裡會有光在閃爍。”
“我開始努力去向你靠近,去學習,事實證明我也是真的感興趣。這個世界,彆人我都無所謂,我隻想永遠和林葑在一起。”
“那就說好了,永遠不要離開。”
“你同意了嗎?”
微弱的呼吸聲此起彼落,聽起來讓人安心極了。
“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林葑沒有變好。
我騎著馬,去郊外散心了,坐在河岸的石頭上,打開一罐帶來的酒,咕嘟咕嘟的往下灌,仿佛就能忘掉一切。
白天軍醫和我的對話在我耳旁頻頻響起。
“脈象沒有好轉的跡象。”
“不會,您再看看!我哥哥他都好了這麼多,您都看見了,他精神這麼好!他都可以坐起來了!怎麼可能一點沒好轉呢?!”
“可是林公子的進食隻能靠藥物撐著啊姑娘。”
我被噎住。
“這隻是表象,哎,按著俗話說,這叫回光返照。”
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化成碎片,全部被打破。
隻好不停的借酒消愁。
和這盞明空空的月亮作伴。
早上是被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起來一看,太陽竟然都這麼高了。
一定是昨晚喝多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我先回了軍營,梳洗打扮好,照例去看林葑。
剛踏入門坎,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