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媽媽已經一個月沒回來了,顏惑偷偷給她打電話,每一次都是無人接聽。
周博偉的到來更讓他提心吊膽,保姆敢不經過主人的允許讓自己的兒子來主人家住嗎?顏惑不知道自己在他們夫妻兩人心中是什麼定位,但是最直觀的就是他們越來越猖獗的態度。
顏惑在最需要安穩的年歲,提前體會到了飄若浮萍、無依無靠的滋味。
他每天在學校強迫自己和正常同學一樣,他害怕變得不一樣。
他不敢對任何人講自己的擔憂和恐懼,他們聽了隻會宣揚的所有人都知道,會同情他、可憐他,每天都要承受異樣的眼光。
因為沒有爸爸,他曾經被很多同學好奇地問過,諸如“為什麼沒有爸爸呀?”“你爸爸是死了對嗎?”“你真可憐,這個給你吃吧”。
顏惑討厭這些話!更討厭彆人同情的目光,好像隻有他不一樣。
沒有爸爸怎麼了?
他媽媽那麼了不起,誰的媽媽都比不上。
但是如今媽媽不見了,顏惑每天過得誠惶誠恐,他到了一個新學校,沒有爸爸又沒有了媽媽的小孩,他不敢想象彆人知道了會怎麼看待他,又會用怎麼樣的目光注視著他。
隻有陸擎不一樣。
陸擎跟班級裡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不像這個年紀的男孩那樣調皮搗蛋,不像他們那樣話多,他長得好看,學習好、體力好、會畫畫、寫字好,他有漂亮的大房子,溫柔的媽媽,可愛的小狗。
在顏惑的認知裡,陸擎什麼都會,也什麼都擁有。
班級上有錢的同學很多都很愛炫耀,陸擎從來不會,他安安靜靜的,禮貌又疏離。
這讓顏惑覺得安全。
他對待小狗耐心有時甚至溫柔,顏惑下意識地就想依賴。
大人在瀕臨崩潰的境地尚且想抓住不經意間飄來的浮木,何況一個七歲的孩子。
沒有人能在窮途末路時對麵前的橄欖枝視若無睹。
顏惑不想哭的,但他實在是一個人惶恐了太久,心裡就像漏了一個洞,凜冽的寒風沒有停歇地往裡吹,沒被發現尚且撐得住,一旦被給予一點溫暖,他搭起來的又小又破的帳篷“嘭”地就塌了。
他的眼淚像灑了的豆子一樣源源不斷地往下掉,陸擎拿手帕去擦,手帕被打濕了,顏惑從小石凳上下來,蹲著,抱住陸擎的手腕,仰著頭看他,眼淚滑了他一臉,他無助地說:“我媽媽會死嗎?”
顏惑哭得淒慘,眼睛又紅又腫,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適合也很需要被豢養。
像那隻受了傷、鮮血染紅了羽翼,被阮景堂帶回家的美麗的白孔雀幼鳥。
讓人心疼,也讓人歡喜。
“不會。”他哭得馬上要虛脫,陸擎喂他喝水,輕柔抬起他的下巴說:“彆墅很貴,保姆和司機也很貴,她如果有事,你不會一直住在這裡。”
顏惑聲音有點啞:“可是他們對我很凶。”
陸擎道:“等你媽媽回來,辭掉他們。”
他的語氣很平靜,好像這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顏惑不由地順著他的話去想,對呀,如果媽媽沒有了,誰給保姆和司機錢呢?他們早就離開了。
顏惑心下安定許多,他崇拜地仰望陸擎:“你真厲害!”
陸擎輕輕摩挲他下巴上的軟肉,神情鄭重:“你很勇敢。”
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黑透了,路燈亮了起來,小白和大白親昵地靠著顏惑給他溫暖,顏惑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安心了許多,不由打了個哈欠:“好困哦。”
陸擎站起來,拉著小白和大白,對顏惑說:“該回家了。”
顏惑嘟嘟囔囔,磨磨蹭蹭摳手,很不想回去。
陸擎一語道破他的心思:“你想跟我走嗎?”
顏惑期期艾艾地看著他,他還在‘試用期’,不敢貪得無厭,今天本來隻是想告訴陸擎他的想法,沒想到事情跟他想的天差地彆,他其實現在還有點轉不過彎來,怎麼進展這麼快呐?
還抱著陸擎大哭一場,宣泄完了,他後知後覺地害羞起來。
陸擎的意思是,如果他‘試用期’過了,以後陸擎就養他嗎?!
那他得矜持一點吧,不能讓陸擎覺得他要的太多,他之前可真的沒想過去陸擎家住哦!
而且……
顏惑有些囧:“我作業還沒寫,隻能想想,不能跟你回去了。”
陸擎沒有多做挽留,不甚在意地點點頭,將點心盒收拾好遞給他。
顏惑心花怒放,猜想陸擎肯定也是很喜歡他的,不管以後怎麼樣,反正他現在是把陸擎當最好的朋友了。
於是他一蹦一跳地跟上陸擎,興奮道:“明天早上我們可以一起上學嗎?”
“嗯。”陸擎停頓了一下,語義不明地說:“晚上可以來找我。”
顏惑拍胸脯保證:“放心!今天麻煩你太多啦,不會再打擾你休息哦。”
他一路跟到陸擎家門口,依依不舍地扒著門框跟大小白告彆,然後瘋狂地朝陸擎發射了一通愛心才走,陸擎一直沒進門,他每次回頭,都能看到陸擎站在那裡。
他的影子被昏黃的燈光拉的長長的、暖暖的。
近在咫尺仿佛會吃人的漆黑大門,顏惑也就沒那麼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