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半點不由人，這場雨已經下了將近百年。

龍王廟早早就被砸了，扯出幾個金身的菩薩神仙，年年鞭打，也無濟於事。

百年百年，黃毛小兒也熬成了耄耋老人，碧泉村的老老少少卻依舊在傳唱著豔陽高照的日子。

很久以前的碧泉村是一塊天朗氣清的土地，遠沒有現在那麼泥濘黏膩，陰沉潮濕，水沼遍布。

“太陽照，風兒吹。

飲碧水，濯綠泉。

種好莊稼做好夢，

天光好，天光好。”

隔壁眼瞎的阿婆早早起來了，哼著歌謠，一雙盲眼裡仿佛真的看到了從前碧泉村安居樂業的日子。

賀隱在潮濕的牆角種了一排蘑菇，這是他從《人間廣記》裡找到的蘑菇品種，簡單煮熟就有類似雞腿絲的肉感，口感極佳。

碧泉村物資匱乏，賀隱也不得不扣扣搜搜地過緊巴巴的日子。

賀隱望著沒曬乾的衣服歎氣，有太陽的時候越來越短了，連綿的雨一下就是整月，再不乾就要裸奔了呀！

“喂！老天爺，行行好，出個太陽吧！”

賀隱又在瘋狂地求老天爺開恩，保佑他明天有乾衣服穿，離虔誠就差跪著燒香了。

“求老天爺是沒用的，老天爺都自身難保啦，你這個油鹽不進的小屁孩！”腦海裡那個屏蔽不掉的聲音又出現了。

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再一次出現，賀隱欲哭無淚，悔不當初。

要不是半年前在集市上因為貧窮選擇買了王三的盜版《人間廣記》，就不會有如今這樣的慘案發生！

就為了便宜兩個銅板！賀隱被迫忍受了這個聲音半年！不，是整整半年零三天！

那一天他興衝衝地打開低價買來的《人間廣記》，正準備好好欣賞的時候，一個無法屏蔽的聲音在他腦海裡出現了。

“不如來學我的火訣，童叟無欺，既能烤蘑菇，又能乾衣服，實乃居家生活之良品。”這個聲音執著地兜售著他口中神奇的法術。

“我才不學，有這麼好的事怎麼會落在我的頭上，我的運氣一向很差的！”賀隱抗議。

“目光短淺！要我說先學了就知道我這術法的神奇了，普天之下，就沒有幾個能學得進的人才！我也是看小友是個可造之材才願意教你一下的！”

這聲音看賀隱不理，又長歎了一口氣。

“哼，彆人想學還學不會呢。”賀隱仿佛能想象到腦海裡的小人轉了個個兒，傲嬌地生悶氣去了。

這聲音自稱無塵閣長老呂無風，是這《人間廣記》的作者，一百年沒人跟他說話了，因此非要和賀隱聊聊解解悶，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就被他念了半年。

呂無風生著悶氣，賀隱卻總算能享受這來之不易的清淨，他決定先看一個時辰話本，再考慮考慮溫飽問題。

他懶懶散散地想著。

隔壁阿婆的小孫子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地裡也漸漸種不出東西了。

隻有蘑菇借著潮濕的空氣和腐爛的木材生長，孩子們睜開眼就沒見過陽光普照大地，整天在沼澤地裡打鬨著，嬉笑著，仿佛這陰沉陰沉的世界與他們無關。

修仙可得長生，踩著泥濘的世界，換取自己的長袍純淨無暇，這種得道，這種長生，真的值得嗎？

咕嚕咕嚕，肚子又餓了。

“喂，老頭，怎麼才能吃飽飯？”他眯著眼睛躺在躺椅上。

“四季更迭，寒來暑往，作物順應天時，自然就能讓蒼生吃飽飯。”腦子裡的聲音出乎意料的認真。

“這百年的雨不停，就永遠沒有天時可言。”

賀隱悶悶地說道：“隔壁阿婆永遠也吃不到紅彤彤的蘋果，我也永遠沒有乾衣服穿。”

呂無風破口大罵：“那是你偷懶晚洗一天衣服！你這個懶惰鬼！”

如果不是他沒有實體，賀隱估計要被他揍得抱頭鼠竄。

老頭的動靜聽起來像在砸書：“這麼懶！這麼懶！教你學法術也不學，我在你腦中念了幾千遍火訣，你這個毛頭小子居然連複述一遍都不願意！隻要你凝神一瞬，憑你的資質，早就會了！”

賀隱攥緊了話本，聽不下去了，終於爆發：“你也知道你念了幾千遍火訣？半年了，半年了，你知道我這半年是怎麼過的嗎？白天念，晚上念，晚上我做夢你還給我念！我現在腦子裡就隻有這個火訣，什麼都沒了！你賠我腦子！”

老頭心虛：“這麼犟的小子，隻有以前我那兩個徒兒能比得過你，哼。”這句話說得輕輕的，但還是被賀隱捕捉到了：“兩個徒兒？誰啊？”

老頭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才慢慢道：“想知道？就給我乖乖地學！”

“鬼才要學！”賀隱不假思索。

今日天光還算不錯，吃過了中飯，賀隱悠哉悠哉地和呂老頭鬥嘴。

“賀隱哥哥！”隔壁瞎眼阿婆的小孫子瘦得像隻猴子，急匆匆地跑進院門。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賀隱趕緊從躺椅上爬起來。

“奶奶喘了一整夜，我想請哥哥去集市上配副止嗽散，我要照顧奶奶抽不開身，所以隻能來麻煩哥哥。”小猴子很不好意思。

賀隱趕緊應下：“彆擔心，我馬上出發。”

“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