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緒從來沒離開過尚書府以外的地方,即便是平常日子裡的沐休,也很少出府,隻是會尋了時候聽夥房的朱老包兒講以前的事。
朱老包兒據說是從前宮裡的大人,是給皇帝做飯的。他說起從前,格外神氣。
什麼天仙女兒似的宮妃,會吐水的龍,望不到頭兒的湖泊,上麵還有大鳥似的亭子,離奇古怪,緒緒心馳神往。每每聽得入迷了,朱老包兒總會湊在緒緒麵前神秘一笑:
“儂不曉得的事兒歹著哩,以後機會自己看看切。”
緒緒總會問:“既然宮裡這麼好,為什麼你要走呢?”
朱老包兒就不說話了,掄著大勺,炒菜炒的汗流浹背。
問得多了,有人告訴緒緒,朱老包兒是犯錯之後被趕出來的,若不然,怎麼就隻剩下了一隻手?
那是被彆人給砍的!
做錯了事情,就要被砍手麼?
那人歎了一句,輕輕道:“那是在宮裡……”
緒緒瑟瑟發抖,她也總是做錯事。
譬如給沈月容參加宴席的衣服拿錯了顏色,在沈大人麵前說錯了話,等等等等。
每到這時,沈月容隻是幽幽的看著她,罵一句“呆子”。至多扣了她的晚飯。
她也認識長公主身旁的婢子,每次來見她,都是一身紅痕,問多了,那人也隻是抹淚,並不說話。
緒緒覺得,沈月容是天底下頂頂好的小姐,好到舍不得罰她。
緒緒不希望沈月容被砍手,也不希望沈月容嫁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所以,有關宮裡的事,她都牢牢記在心裡。
譬如現在,隻片刻的功夫,緒緒就替沈月容重新梳好了發髻,順便把她帶著褶皺的衣角給抹平了。
沈月容坐在轎子正當中,手裡拿著一麵銅鏡,看著緒緒忙前忙後,用手撐著下巴,感歎一句;“緒緒,你長進了!”
這次輪到緒緒忙的汗流浹背了,她聽沈月容這樣說,隻是揚起一張臉,嘿嘿傻笑,順手將沈月容的最後一絲長發挽到了發髻裡。
銅鏡裡女人雲鬢雪腮,沈月容看了半晌,慢慢將目光移到緒緒臉上。
她一團孩子氣,歡歡喜喜的,還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沈月容目光閃了閃。
外頭良家才人的轎子淺淺停滯。
稍傾,有太監傳話,緒緒便風風火火的拿著通行的文牒跳了下去。
跟著前麵一隊隊的婢子排到負責記錄的府丞麵前。
一身暗色宮裝的大人顯得十分清瘦,一隻手挽著袖子,另一隻手拿著一隻細細的毛筆,在竹簡上寫著字,也是細細的,不過十分好看。
緒緒皺著眉看了半晌,久到那位大人覺得有些不耐,終於抬頭,惡聲惡氣:“名字。”
兩個字,是正常的聲音。緒緒放了心,大聲道:“緒緒!”
聲音太過洪亮有底氣,周圍人頻頻側目,府丞大人笑了,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我是說,你家主人的。”緒緒瞅著他毛筆上那點墨水“啪嗒”一下掉到了竹簡上,汙了個什麼人的名字,跟著開口,老老實實補充:“沈月容,尚書府沈大人的千金。”
“沈大人的千金,也來選秀麼?”那位大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卻沒有多做停留,抬筆就要往下記。
緒緒很想告訴他沈月容才不是過來給皇帝老子當嬪妃的,話到嘴邊,脫口而出的卻是:“大人寫字的地方臟掉了。”
那人先是一愣,忍不住前仰後合:“好好好,我給你換!”
說著,不甚在意的將記得密密麻麻的竹簡扔到了一個小太監拿的口袋裡,順手取了一策嶄新的,端端正正寫了“沈月容尚書之女”幾個大字。
“喏。”他揚了揚手,“回去吧。”
緒緒沒說話,出神盯著收竹簡的小太監走到火盆旁,“噗”一聲,紅光之後,化為青煙。
她忽然不安起來,而這時身後的那些婢女卻再也等不下去,一陣推搡之後,緒緒被擠到了外麵。
她往回走著,一步三回頭,她很想問,那竹簡上的其他人怎麼辦。那些登記在冊的良家子,做夢都不會想到她們的名字隨著青煙付之一炬。
而這,僅僅是因為自己的一句話。
緒緒突然有些後悔提醒他。
渾渾噩噩的回到原處,掀開轎簾,本應安安穩穩坐在原處的人卻不見了。
沈月容呢?
緒緒猛然間瞪大了眼睛,冷汗立刻就下來了。
她們雖說是借著選秀的機會去宮中修習禮儀,可哪有地方不到,半路失蹤的道理?
緒緒突然想起來之前沈月容的臉色,她並不情願,一切都是因為一道聖旨。
所以她真跑了?
緒緒慌得六神無主,退出來回頭張望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