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今天早上之前,蘇姚和方萍已經很久沒有通過電話。
過去多年,母女倆生活在兩條平行線。蘇姚是日光初醒便盛開的碗蓮,而方萍卻是隻在夜落綻放的月見草——她們各自活著,互不交涉。
所以當方萍破天荒說有事要跟蘇姚說時,蘇姚就從下午一直琢磨到晚上,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覺得方萍不可能告訴她一個好消息。
但她怎麼都沒想到,方萍會跟她說——
汪十安出獄了,她已經和汪十安複合,並打算下月就去領證。
蘇姚震驚地看著麵前憔悴蒼老的女人,難以相信,已經五十歲的人,怎麼會如此愚蠢。
她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罵了句:“你瘋了?”
蘇姚回來不久前,方萍才睡醒,身上掛著一件碎花綠色裙子,V領低胸,露出了三分之一的豐滿。她的頭發是自然卷,睡醒後甚至沒有撥弄一下,亂糟糟地頂在頭上。
方萍認為自己是清醒的,無比清醒,至少她今天還沒有沾過一滴酒。
但她依舊無法改變她暴躁的脾氣——
“臭丫頭,你是這樣跟一個生你養你的人說話的嗎?從你剛剛進門我就想說,你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媽都不喊,坐下來就問我什麼事……”
麵對方萍的喋喋不休,蘇姚不理睬,她此時除了震驚,也同樣有著滿腹的憤怒。
她打斷她:“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事?”
“是又怎麼樣?”方萍昂著腦袋:“當年你害你汪叔叔坐牢,人家現在不計較,還願意接納我們,你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蘇姚瞪大眼睛,蹭一下站起來:“我害他坐牢?”
方萍哼一聲,理直氣壯:“不是你害的,難道是我害的?”
蘇姚盯著方萍,整個人氣得身體直發抖。她無法去跟一個已經被生活和酒精麻痹成死人的方萍講道理,因為她聽不懂,或者是她不想懂。
蘇姚隻能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握緊拳頭,又坐了回去,冷聲說:“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方萍冷笑一聲:“欸,你同不同意有什麼關係?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通知你一聲。你還不同意?我告訴你,你不同意也沒用!你汪叔叔剛出來,沒地方住,等下月領完證,你汪叔叔就會搬來這裡,你要是不想跟我們住,你就搬走!”
方萍每一句話都像故意往蘇姚的心上戳。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蘇姚忍無可忍,她猛地將桌上的杯子揮到地上。
啪!碎了一地。
她的臉部肌肉在抖動,雙唇忍不住顫抖。
“方萍,我告訴你。”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他永遠彆想住進來!”
“除非我死!”
言畢,她拎起包掛在肩上,衝了出去。
也在一瞬間,撞上黑暗走廊上的目光,她正在猛烈抽.動的心臟,更是被勒緊了一瞬。
她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
此時此刻,在憤怒之外,她感到羞恥,好似一直藏在衣服底下那塊腐爛的肉,被呈現在他眼前。
她幾乎沒有一絲遲疑,腳步也沒有頓一下,斂回目光,從他身邊經過。
方萍尖銳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臭丫頭!你要死就死遠點,彆在我跟前晃悠。這是我的房子,我名下的房子,我想讓誰住進來就讓誰住進來,跟你有半毛錢關係?”
“給臉不要臉,當年要不是你勾引你汪叔叔,他能著了你的道?”
“我也是命苦,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小賤人!”
……
黑暗中,蘇姚腳步滯住,握緊的拳頭捏了又捏。
有那麼一股衝動,她想轉身,轉身衝回去與方萍同歸於儘,結束一切悲劇,結束方萍墮落且可笑的一生,結束她自己所有痛苦的來源。
可她不能。
她意識到自己還不夠瘋狂,不夠陰暗偏執,所以她沒辦法做出這種事情,她也不想蘇偉在天之靈,眼睜睜看著這種家庭悲劇的發生。
所以她隻能離開這裡,暫時離開這個地方。
林衍川看著她又抬起步,走進了樓梯拐角,消失在了眼前。
他沒有追上去,因為從蘇姚與他對視的那一眼,他看見她的躲閃、回避和距離感,視線交集的瞬間,是一麵鋼化玻璃隔在中間。
他們之間並沒有因為一夜脫軌,就變得親密一點,反而更像那夜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們依舊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陌生人。
隔壁的人還在罵罵咧咧,時不時帶著些侮辱性的字眼。
林衍川蹙眉,拿出鑰匙開門走進了屋裡。
阿婆生前是一個自律又愛乾淨的老人,她的房子裡很簡單,陳舊但乾淨整潔的家具,沒有多餘的廢品,每一樣東西都被歸置的很好。
林衍川打開衣櫃,從裡麵的抽屜成功找到那本相冊。
款式老舊,花皮布料的邊角有些磨損,足以見得阿婆生前常拿出來。相冊也已經裝滿,一個空白都沒留。
林衍川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翻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