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回頭,說:“要是我記得給鬱叢青買束康乃馨就好了。”
世界遺忘你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
三天後,十一月七日,星期三。
南坊市雲天路,墨合影院。
下午三點二十四分,楊槐到了,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六分鐘。
“我來了。”他打開手機,給魔女,也是另一個時間點的陳一璿發去了一條消息。
楊槐等在電影院前的一跟杆子下。街邊有一棵葉子快掉禿的樹,楊槐百無聊賴地數著上麵掛著的幾片葉子。
三分鐘後,是三點二十七分。
她來了,是魔女,是六年後的陳一璿。
楊槐隔著馬路望見了她,十字路口的紅燈閃爍著,四十秒後轉綠燈,十六歲的陳一璿透過眼鏡 與楊槐對視一秒,不緊不慢地穿過馬路,到路另一側的電影院。
楊槐想來,劇場裡的小魔女大約是十一二歲瘦了的陳一璿。和小魔女類似,“十三區魔女”也帶著圓框眼鏡,留著麻花辮,辮子快長到屁股下了。
她個子拔高了很多,有一米七多,米黃色風衣,西裝褲,儼然一位成熟女性。
魔女走到他身前幾米,正好三點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看來你的任務完成的不錯啊。”魔女停下說,和那日手機裡傳來的聲音一樣,一下子就給他心頭澆了盆冷水。
楊槐想:“她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
“我買了兩張電影票,”魔女走近幾步展示給他看,“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們一前一後走如電影院。
今天不是周末,電影院裡沒幾個人,冷冷清清。
在虛擬的虛擬世界裡看電影,任誰都會感覺不真實。電影不長,隻有一個半小時,楊槐又神遊了很久,連片名都不知道。
至於電影的內容嘛,講了一個熱愛奔跑的十幾歲少年,在一次訓練中發生意外,確診了心臟病。醫生說他不能跑下了,他去固執地繼續參加比賽,直到沒有生命進行下一次奔跑。
電影結束,散場離開電影院,魔女又認真地楊槐概述了一次劇情。
“還真是遺憾呢。”楊槐說。
“有什麼遺憾呢,”魔女笑笑說,“把生命獻給畢生所愛,難道不算一場盛大的落幕嗎?”
“還有,電影什麼的,即使有原型,大部分內容也是虛構出來的。為虛構的內容感到遺憾,真得值得嗎?”她說。
楊槐苦笑一聲:“什麼魔女,不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嗎?在劇場裡的時候,你說話像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樣刻薄,內心深處卻還是個小屁孩。”
“小屁孩的世界,才總是非黑即白,非濁即清的。”
他伸出一隻細長的手來,趁女孩不注意,一個腦崩彈了過去。
不是很禮貌,但效果挺好,魔女很快清醒了不少。
她聽見楊槐繼續說:“你知道,隻要你長大,就會想到朋友慢慢被人遺忘。再放不下,你心上的這塊無法痊愈的上,將會陪你長大,再陪你到老!她真的想看見這樣的你嗎?!”
“你會記得她!”他指指她的朋友,又指指自己,“我也會。”
“謝謝你……”魔女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楊槐照例還是不會安慰人,他說:“你……要不要講講後來的故事?比如她的日記本為什麼在你那兒?為什麼要燒掉?”
“燒掉?在虛擬的世界裡,燒掉的隻是複製品,本體可不止一本,而且我有好好保存的。”魔女說,楊槐覺得她又變得像小時候了。他們走出電影院後,外麵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二零一八年的南坊市在急速褪去色彩,天空被掀開,大地被折起,飛鳥停滯半空,時間仿佛靜止,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楊槐被抖下那張“畫紙”,落入色彩斑斕的虛空。
“你看見了嗎?”他聽見宛如神音的耳語。
他看見一張張圖片拚接成的連環畫,每一張圖的正下方都配有旁白,關於一個女孩的故事。
女孩叫青,從青,鬱叢青,十三區的魔女咀嚼了一遍又一遍的名字。生於草木最繁盛的盛夏,沒等來二零二零年春天的風。
畫片的播放結束,楊槐兩眼一閉又一睜,回到了劇場,魔女的圖書館。
“一生不過春秋冬夏,鬱叢青感受過十一個春天,十二個秋天,十二個冬天,十二個夏天。”
魔女托著腮,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華麗的椅子上說。
“在真實發生的故事裡,陳一璿並沒去醫院探望鬱叢青,陳一璿在買康乃馨的路上被車擦破了腿,被父母暫時性地禁止外出,除了學校和家,哪裡都不準去。鬱叢青刪去了她的聯係方式,卻在一年半後,突然寄了一份禮物給她。幾本日記本,一本自費出版的童話書,一張書簽裡寫著:祝十一月十一日降生的陳一璿生日快樂,十歲生日快樂,十一歲生日快樂……一百歲生日快樂!”
“你應該對兩年後發生的事情更感興趣吧?”魔女掏出一個木質匣子,和楊槐曾撿到的那個像同一個公產批量生產的同一批貨。
“喏,你看,就是這玩意,在劇場劃了片地的,人手一個,一共有十三個,”魔女展示給楊槐看,“每一個擁有匣子的人,再同匣子許下願望,就有擁有做神奇之夢的能力。每個人都能在夢中尋得現實求之不得的東西,每個人也同時擁有造夢的能力,我的夢你也看過了。”
魔女變了個鐘表來看了下,指針指向十點二十八了,還是二零二四年的六月十五日晚。
“這破鐘是不是壞了?”魔女說著,又換了一個,還是一樣,“你聽我說,經常有很多人晚上睡覺,做夢做著做著就跑進劇場了。一般,一般情況下,像你做了這麼久的,按理來說應該醒了啊!”
“除我之外,劇場裡還有十二個劃地為王的,你要不要一個個試著去敲敲門?”
“事先聲明,我是最正常的一個,白天還要上學的。其他人,可能已經不是人了,如果一直待在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