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最總覺得這人沒把心裡話說出來。
他故意問:“天帝之位,你不要了?那個位置誰不想坐啊,你說不要就不要?本來就是你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蘇程滿懷哀怨地把玻璃杯一放,來這裡打工真是個最錯誤的決定,老板的嘴太碎,總讓他想起來一個好久好久沒見麵的賤人,但那個賤人可能早就掛了。
他認認真真地反問道:“如果要用全家人的性命來換天帝這個位子,你還要嗎?”
陳最臉上的笑容停滯了。
不過沒多久,他就又變得春光滿麵:“我的想法不重要。但,我總覺得你跟死神之間,貌似有些誤會。”
“能有什麼誤會。我其實...已經知道得足夠清楚明白。”
蘇程轉而拿起另一隻玻璃杯,不管不顧地擦拭起來,貌似是要把自己腦海中蘊藏的所有怨氣全部發泄在這小小的杯子上麵。
陳最突然尖聲哀嚎:“哎!那個是我親自從東京背回來的,一隻五千七,你下手輕一點兒!”
蘇程手一頓,驚愕不已:“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麼全都這麼有錢?隻有我是工薪階層?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陳最趕緊把杯子從他手裡救出來,轉頭拿了一個五塊錢批發來的塞進他手心:“你不如去地府裡看看生辰薄,說不定會有驚喜。”
蘇程心想,我上次去看,就收獲到比天還大的驚喜。這次再去,八成能直接原地過世。
他借了前台的座機,在腦海中努力搜索前同事們的電話號碼,思來想去,總算拚湊出帝溪地府那個辦公室的座機號。他能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該號碼尤其順口,恰好是他本人生日。
打了八遍,才勉強接通。
“喂,帝溪啊,是我。”
“......”
“帝溪?”
“......”
“喂?請問你是冥神帝溪嗎?難道是我打錯......哎小道士,你店裡電話能直通地府嗎?哦,要買漫遊套餐啊,先記我賬上,等我中彩票了再......”
“老、老板?!!”
“是我,那個......”
“老板!我好想你!你怎麼能一聲不吭就消失啊!嚇死我了你知道嗎?我真的......我好害怕,我好擔心你,我這些天整宿整宿睡不著覺啊,我真的不想你再......不,我......我什麼都沒說。你在哪?你現在在哪裡?我這就去找你,你餓嗎?你冷嗎?你缺錢嗎?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
“帝溪,冷靜一下,先聽我說!”
電話那頭隻剩下嚎啕大哭的聲音。
蘇程默默歎氣,又道:“帝溪,父親全都想起來了,不要害怕,我這回絕不輕易赴死。父親有事要拜托你,你一定要瞞著你大師兄,聽見了嗎?”
在他身側,陳最手中酒杯“咣當”一聲,重重砸在台子上。
“嗚嗚......老爹,你總算想起來了。我、我絕對站在你這邊,嗚嗚嗚嗚...我好想你...”
十分鐘之後,酒館門外傳來一道尖銳的刹車聲,因開車之人情緒過於激動,這一腳並未能徹底控製住疾行的車輛,便不受控製地哐當一聲撞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黑色牧馬人的前保險杠就此光榮負傷。
蘇程披上陳最遞來的風衣,快步踏出門去,頭也不回。
陳最依在門邊,衝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補上一句俏皮話:“記得回來,不然算你曠工。”
蘇程鑽進帝溪駕駛的黑色吉普車中,應了一句什麼話,卻被寒風卷走,誰也沒聽見。
陳最擺擺手,送彆結束後,他將身後大門死死一關。
轉過身來背靠著牆壁,冷汗直冒,感覺天都快要塌了。
“......完了,他想起來了,下次絕對能認出我......我還是趕緊跑路吧。”
陳最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衝進後廚。
後廚景象,與溫馨明亮的前廳天差地彆。
除卻一條狹窄的通道以外,這間看不清有多大規模的昏暗房間內,懸掛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沙漏,或漂浮著明亮又渺小的萬千星塵。它們是亙古不變的永恒存在,亦象征著世上最不可控的光陰流逝。
在房間的正中央,漂浮著一架木質天平,天平兩端由淺金色砝碼層層堆積,看似可以輕鬆維持的平衡,實際若有一粒灰塵落下,便足以徹底改變這世上的一切。
作為被挑中的天道使者,陳最自從接替掌管這架天平之後,就絕不能摻和進任何一場戰爭中,也不能偏袒任何一個人,亦不能插手三界中任何事情。
陳最站在天平下方,側過頭去,望向半空中一個不太起眼的沙漏。
他喃喃道:“老頭兒,你騙人。”
“......你當初隻說,被選中的使者要承擔萬世永恒的孤獨,卻沒說我頂替他之後,他還是要蒙受生離死彆的苦痛。”
星塵自然環繞在他身側,將他眼底的晦暗點亮。
陳最歎了口氣。
“......老天不公,他說的一點兒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