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明三年,冬。
清晨卯時,霧氣蒙蒙,刺的人稍微有點睜不開眼睛。本該清閒的宣平侯趙府,在此刻卻忙入登天。西南廂房外,頗得趙侯夫人信賴的兩位管事婆子也是忍不住邊走邊歎。
“可憐見得!這苦命的三姑娘,延大爺和大太太不過剛走,竟又生了這場大病,菩薩保佑!”盧佐家的欲言又止,不知思及何處,隻微微歎息。
此時正是寒冬,雖隨府遷到京都建安已一年有餘,可原本過慣了北方生活的趙府家生子,還是不太能適應南方的濕冷。
韋媽媽攏了攏身上的翠綠色短襖,語氣微微冰冷:“這說來到怪,三姑娘歸府也已經半月有餘了,之前風餐露宿,勞車舟頓也隻是水土不服,小病難受罷了,眼見也慢慢好轉了,怎偏偏這個時候,突然生了這場大病?”
細碎的言語夾在風中,盧佐家的和韋媽媽不約而同的對視了一眼,對方心中便都有了大致的猜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趙府東廂房正房,堂屋上首正座坐著宣平侯夫婦,宣平侯趙老爺趙構身穿靛藍色鑲繡銀絲邊流雲紋長袍,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祥雲寬邊腰帶上掛著一塊成色極好的墨玉,人已年近五十,可看著並不顯老,反倒精神很好。許是因為征戰沙場多年的緣故,一雙眼睛總能讓人不寒而栗。
周太醫穿過黃梨木雕刻花紋的隔扇,由丫鬟領著出了裡屋,欲向正房的宣平侯問安,卻見東廂房內濟濟一堂,不僅宣平侯夫婦,竟然連宣平侯二房三房老爺太太也全部都在。自宣平侯府趙三姑娘有疾,他也上門問診過幾回,每次不是侯夫人,便是二房的霍二太太來招待,可從未見過侯府的人如此齊聚過。
直覺告訴周太醫,這次侯府剛開宮門便急召他入府,事情並不簡單。當下便屏神凝氣,打起精神,一一問過宣平侯府眾人。
宣平侯連忙問道:“周太醫,不知我孫囡病情如何?”
周太醫儘量挑好話講了,又寫下一副新的藥方,道:“侯爺侯夫人不必太過憂心,三姑娘已無大礙,好好將養,大抵過了冬身子便大好了,隻是可能得受些時日的罪,萬不可早著涼受凍了。”說罷,將已經寫好的藥方遞給了身旁的丫鬟。
宣平侯大喜,聽到孫女已無大礙,忙讓身邊的丫鬟遞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沉甸甸的荷包,又問過幾句後,周太醫不敢久留,忙提出告退。
待周太醫走後,宣平侯收起笑容,黑起一張臉,掃過下方眾人後,冷聲道:“驚姐兒,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大約十歲出頭的小姑娘端坐在旁,她身穿素色妝花緞的小襖,袖口繡花,下著百褶裙。梳的是雙平髻,上麵零星點綴著幾個銀鍍金穿鈿花式寶釵,耳帶素銀耳墜,並不紮眼。細細打量之下,這打扮簡單又不失身份,正適合戴孝的小姑娘。
此人正是趙府大姑娘趙青鸞,打眼看去,隻見她眉似遠黛,麵如桃瓣,目若秋波,小小年紀便隱隱能看出一副美人模樣。但此刻她秀眉微蹙,麵色蒼白,眼中似有淚光閃爍,隻是強忍著淚水。而生病的宣平侯府三姑娘,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趙驚鸞。
“祖父,祖母。”青鸞突然起身跪下,朝上方行禮,語氣哽咽:“這事原是我的錯。”字字情真意切。
身旁的大丫鬟柳葉見狀,上前跪下為主子開口:“回侯爺夫人,昨天夜裡三姑娘突然想吃廚房裡做的糖蒸酥酪,這酥酪原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大姑娘早早便囑咐廚房劉媽媽備下。可不想奴婢去拿時,廚房裡的人卻回糖蒸酥酪早已沒了。”柳葉說罷頓了頓,又接著開口:“若隻是偶然一次也就罷了,可自小姐回府後,這種明裡暗裡的委屈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姑娘氣不過竟會如此。就親自去了廚房,誰知道三姑娘中途醒來,看見大姑娘不在身側,便鬨著要出去尋,一入夜便感到不適了。這事本不是大姑娘的錯,可是大姑娘和三姑娘姐妹情深,見三姑娘渾身不舒坦,自責不已,連覺都沒睡好,試藥,照看都要親力親為,這一下來,人也是憔悴不少。”
柳葉接著道:“自三姑娘回府便一直身體不適,不想病快好卻出了這等事情,隻是可恨那廚房的人,連我們大姑娘三姑娘也敢輕怠,還請老爺夫人做主!”說罷也是一臉哀色,低頭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