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傳說中的賜子殿,就看這老方丈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甫一入殿,就見一背駝老者拄著一根木頭做的細拐杖,枯黃的麵上白須飄飄。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和尚,柳楨見過他,昨天就是他領他去香房的,想必範煜對他也不陌生。
“方丈這是何意?”曹仁說,“外頭聲音這麼大,事情恐怕瞞不下您,難道連移動移動尊步也不願意嗎?”
曹仁一個典使,又是綠豆大小的心眼,說到底還是有些不滿,這老和尚擺這麼大譜,人不高,架子倒挺大。
那老方丈掀起乾癟的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曹典使有話不妨直說,老訥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聽不懂彎彎繞繞的話。”
曹仁還想犟上兩句,可虧範煜把他拉住了,不然連此番目的都丟了。
“——曹典使。”範煜搖頭。
看得出來方丈身體已經很差了,他連咳了好幾聲,身邊那高和尚連忙遞帕子上去,不過被老和尚擋了回去。這寶蓮寺,恐怕不久就要換一個方丈了。
“事情我都知道了——多有冒犯,老訥在這裡和諸位道個歉,我自會處罰他們的,也算給你們一個交代——既然如此,諸位與房中女眷不若儘快離去罷。”
聽聽,這話牛頭不對馬嘴,真是冠冕堂皇。柳楨都要懷疑他聽的和她們剛經曆的到底是不是一件事情了。
拒不承認玷汙婦女清白,難道簡簡單單一句道個歉,處個罰,就能一筆勾銷了嗎?可笑至極!
“如果沒有你的默許,他們哪來的膽子這樣做呢?沒有看到便是不知,沒有聽到便是不聞,如果你沒有這個能力阻止也怪不到你頭上,可你是整個寶蓮寺的方丈,如果你不出手,又指望誰來替你收這個爛攤子呢?”
柳楨諷刺一笑,“這種下賤的事情,你到底是如今才恍然大悟,還是早有所知卻不加以阻止呢?這難道不是助紂為虐嗎?”
她的目光又移到麵前悉心供奉的大慈大悲送子觀音上,觀音像肅穆高大,嘴角若有若無地帶著普渡眾生、慈悲為懷的笑意。目睹了多少殷切求子之婦,又聽了多少求子之言。眾人稱他為求子觀音,可他說“眾生平等”,又怎麼會送男不送女呢?
“盤佛珠,燃香火,裝得還真虔誠,騙騙彆人可以,彆把自己騙進去了。”她勾唇嘲道:“真不知道這觀音菩薩知不知道你們在寺廟乾的這些齷齪事,他要是聽不下去了,我倒是可以幫他解脫。”說著這話,她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出了一把鋒利的鋤頭,在手上顛來顛去,好像正準備一鋤頭朝觀音像砸下去。
老方丈麵色大變,顫抖地指著柳楨,憤憤道:“你想乾什麼?作孽啊,作孽啊!十八層地獄,惡鬼不會放過你的!”
她將鋤頭搭在肩上,看他:“我就是惡鬼。”
又森然一笑:“——就不勞你費心了。”
不光老方丈麵色鐵青,他身邊站著的高和尚更是無所是從。他誠心敬仰的師父被人痛批的一文不值,可他竟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女施主——”高和尚嘴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有話不妨好好說。”
“我是人,隻聽得懂人話。至於畜生說的話,我可聽不懂。”柳楨好罵道。
這時候指望誰來幫他們說話?
是底下一群頭上點了朱砂的花和尚?還是小肚雞腸的曹典使?或者被和尚當成女人調戲了一把的範小郎?也彆看李百藥,好隊友是不會幫敵人說話的。
“那施主想怎麼樣?”老和尚歎了口濁氣,終於忍耐不住開口。
“想怎麼樣?那倒要看看方丈的誠意有多少了。”
“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不欺人人自欺,我替花溪陵縣婦女討一個公道,也能叫做欺人嗎?”
一番唇槍舌戰,老和尚愣是一點好處沒討到,還被說教了一通,心情已是跌到了穀底,縱使喜怒不言於色,此時也不免/流露出一絲怒意。
“我要你關了這破寺,帶著你的一眾弟子去牢裡蹲上幾年!”柳楨說得蕩氣凜然,曹仁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下真是給他找了一個好差事。
大曆王朝刑法嚴苛,跟秦國始皇帝那時不遑多讓,男女地位相對平等,先前有過一任女皇帝,專門設立了有關刑法來保護女性。關於強/奸婦女的罪行,揭發舉報者有賞,包庇同盟者連坐。曹典使升官發財可真是指日可待啊。
老和尚氣的七竅生煙,連連咳嗽,她可不吃這一套,轉頭對李百藥說:“等會要是他快岔氣了,你能治吧?”
李百藥抱緊裝著藥的布袋,認真地點了兩下頭,“可以治。”又看見她空空的兩手,出聲問道:“柳姑娘,你的鋤子呢?”
“鋤頭啊,在範煜——”
話音未落,隻聽見“嘭”的一聲巨響,送子觀音轟然而倒,眾人紛紛往兩邊讓步,沒有任何預兆地,觀音像就這樣一分為二。
“不是我......”柳楨連連擺手,彆看她,她還沒動手呢!
“抱歉啊——”範煜將鋤頭端端正正地立在牆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言語卻之間沒有悔改之心,“我也是惡鬼。”
老和尚胸腔長吸一口氣,身子一歪就要往後倒,高和尚適時地扶住了他。
“呃,我是說,需要幫助嗎?”李百藥從後麵探出頭來,一心惦記著自己的任務。
當然沒人搭理他,柳楨覺得有鬼先一步去了範煜身邊。
“豐兒,為師對不起你了。”老和尚緩過氣,捉住王豐的手,幽幽歎道。
“什麼?”高和尚不明所以,隱隱約約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後背爬上蛇似的僵住了。
“方丈,這該怎麼解釋?”曹仁臉色大變,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