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楨看不清她的眼睛,因為裡麵沒有一絲光亮。
她又往前傾了傾,手幾乎要挨上她的。
這一次,她再三思量下,終於握住她的手,坐了起來。
然後張開口,眼睛依然還在她的身上,一眨不眨。
迎接柳楨的並不是青麵獠牙,而是一張無言的嘴,她的牙齒整齊可愛,但除了牙齒空無一物——
舌頭......沒有舌頭......
姑娘合上嘴,乖順地低下頭,好像剛才是在告訴她:彆擔心,她是沒有辦法發出聲音的。
“啊呀......”柳楨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她,至少彆讓她感到難堪。但轉念一想,這樣又何嘗不是往她的傷疤上撒鹽呢?
她並沒有經受過拔舌之苦,未經他人苦,何勸他人善。
她快樂地生活了十七年,在宋家村時上天下地無所不能,與此同時,有數以萬計的可憐人正在遭受著無妄之災。
能共情,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於己於人都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啊。
哎呀了半天,柳楨突然“哦”一聲,彎起眼睛:“你真白啊,我是說,真漂亮!”然後兩手一拍,“這裡太黑,我看不清,可有蠟燭?”
姑娘仰頭直視著她的笑,又見她不避不讓,坦坦蕩蕩地給她看,自己卻因此羞意漫上心頭。她握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又飛快鬆開。
她沉默地踏出棺材,黑紗因為長時間一動不動躺在木板上,走動的時候不免僵硬。輕紗浮動,露出銬住腳腕的蜿蜒鐵鏈,環環相扣,粗過她的小腿。
一步一刺耳之音。
柳楨抬步跟上去,然後將外衫脫下來,覆在她身上,“夜裡涼。”
她一怔,纖細的脖頸往旁邊一斜,似是無聲地道謝。
柳楨眼瞧著她,又怕她走出房門通風報信,又怕她對自己這個陌生的闖入者感到失望,突然醒悟過來:她始終無法逃離。
棺材姑娘在房間的一角停下。
房間的四角是骨灰甕和香爐,裡麵點著香、酒精與粗鹽的混合物,火光在黑暗中“騰”然升起,照亮了靈樞台。
手起手落,火光驟升。
“假死之人”的肌膚呈現出屍體的顏色。
她依次點燃了房間的四角,火光照耀下的肌膚也愈來愈白,愈來愈白。
忽然一個不可思議的離奇想法浮現在柳楨的頭腦中,她好像讀懂了那句歌謠的真正含義——
她的嘴唇沾滿鮮血,
她的雙眼空洞無光。
小心那些騙人妖精,
那些吸人血的幽靈。
“是誰?”柳楨喃喃出聲,誰做了這一切?
......徐昭佩嗎?
看見姑娘輕輕搖頭,她這才發現自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不。
她走到牆壁前,沒皺半分眉頭,咬下食指,就著血,在白牆上寫下一個血字,滴下的血如泣如訴,無言呐喊,無聲地控訴這一場罪行。
救救我。
她雙膝一折,跪了下去,以頭搶地。
柳楨看到血字,便也知曉了一切的根源——
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