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小雪。
梁簡竹從衣櫃裡拿出一件外套,瞥了眼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又將外套塞了進去,取出一件更厚的卡其色棉襖。在試衣鏡旁轉了一圈,確定不會覺得寒冷後,換上鞋出了門。
蔚州是南方城市,四季如春,極少出現極端天氣,一旦冷空氣來襲人們便紛紛躲在屋子裡不願出門。加之是正月初五,街道上冷冷清清,偶有幾個成年人撐著傘匆匆忙忙從店鋪的櫥窗前掠過。路燈上掛著的大紅燈籠被雪覆蓋著,天地間氤氳著輕煙薄霧,仿佛末日前的序章。
梁簡竹路過一處商場時,目光不自覺被牆上的一副大型海報所吸引,神情有些許訝異。
都三年了,還貼這呢。他不禁失笑。
海報上的青年染著金色頭發,稍長的發尾被一根皮筋束在腦後,額前散下幾綹碎發,看上去放蕩不羈。他帶著麵具,小提琴被他高高舉起,像是替他接受所有的鮮花和讚美,與青年一同在舞台上熠熠發光。
那是名揚中外的年輕小提琴演奏家Phoenix,是藝術界新一輩中的翹楚。
“Phoenix”這個名字在小提琴界簡直是神話般的存在,八年前初出茅廬,僅憑一年便摘下音樂領域的最高獎項,成為獲此殊榮的最年輕的演奏家。他的演奏技巧和創作能力在全國乃至全球都是出類拔萃的,隻要有他在的音樂會幾乎人滿為患。他在樂壇的影響力絲毫不亞於音協的會長。
隻可惜在三年前,Phoenix聲稱因自身原因竟選擇永遠退出舞台,這成為小提琴界的一大憾事。外界眾說紛紜,猜測到最後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他就像是一輪太陽,升起時萬丈光芒,然後在遺憾聲中緩緩退場。
大抵是由於每次Phoenix登台時都會戴著麵具,至今也無人知曉這位神話究竟是誰。隻有他的搭檔和他的導師許奎,知道“Phoenix”背後的真相,叫梁簡竹。
刺骨的寒風迎麵撲來,梁簡竹捋了捋腦後剪短的黑發,下意識地裹緊了棉襖。
事實上梁簡竹並不願意在雨雪天氣離開暖和的屋子。他身子弱,又極其怕冷,一挨凍便是病來如山倒,縮進開著地暖的房間來熬過一個又一個冬季已然成為習慣。
可是在昨晚,曾經的導師許奎竟打來電話,說自己最近忙得不可開交,詢問他是否介意成為自己兒子的小提琴老師。
那時梁簡竹剛洗完澡,頭發還滴著水,聽見這道請求時愣了愣。
“如果是怕冷的話,我可以派司機來接你。”許奎貼心地顧及到他的身體狀況,“車上會開足暖氣。”
梁簡竹輕輕喚了聲“許老師”,提醒他:“我在三年前就宣布過,今後不會再拿琴了。”
許奎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放緩了語氣:“簡竹,不論從哪方麵,你都是能夠勝任的最佳人選。”
梁簡竹抿緊嘴唇,握著手機的指尖隱隱泛白,一時沒有回答。
許奎沒有得到回應,苦笑一番,作出了讓步:“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三年前……確實是個很大的變故。你若是真的不願,我也不好逼迫你。”
梁簡竹沉默一陣,隨後輕笑一聲,說:“許老師言重了。”他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既然是許老師的兒子,我就試試看吧。不過我沒有教學經驗,到時候老師可彆嫌棄我啊。”
師恩似海,再固執的決定也扛不住這份恩情。當年他能驕傲地站在舞台上,背後少不了許奎的教導和鼓勵。如今老師有求於他,他怎能當個旁觀者坐視不理。
“好,好。”許奎喜出望外,“那明天下午可以嗎,我讓司機來接你。”
“不必麻煩了。”梁簡竹拒絕道,“也沒那麼容易生病,我還是自己過來吧。”
“叮鈴——”梁簡竹摁響了門鈴。
“來了!”有人在門內回應。待門被推開後,梁簡竹第一眼便看見許奎的妻子周舜樺站在玄關處,笑著喊了聲“師娘”。
“誒,誒。”周舜樺連連應下,激動地從鞋櫃裡取出一雙棉質拖鞋,像是個老母親似的止不住地念叨:“好久沒有見到小竹了啊……都怪老許,中午才跟我說你要來,害得我什麼也沒準備,家裡也沒收拾……”
周舜樺熱切地說個不停,梁簡竹也不好插嘴,說到最後才找個空攔下了她,說:“放這就行,我自己來吧。”隨即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許奎的身影,留心問了句:“許老師不在家嗎?”
周舜樺朝二樓的書房努努嘴,說:“父子倆都在那兒呢。”
梁簡竹道了謝,踩著拖鞋向樓梯走去。
才剛踏上一步,頭頂傳來“吱呀”的開門聲引起了梁簡竹的注意。他聞聲抬頭,恰好與衝出書房的少年目光相撞。
這便是許老師的兒子吧。梁簡竹將少年上下打量一遍,暗自驚歎。長得還真像啊。
少年的模樣生得實在俊朗,眉宇間帶有幾分暫未褪去的桀驁。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梁簡竹,神情舉止與他的父親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