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紗與乙骨家沒有血緣關係。
這是她上高中時無意間發現的事。
那個時候他們剛好搬家。
理紗作為長女,被分配了收拾書房的任務。
也就是那個時候,她看到被父親好好保存起來的領養協議,以及由政/府出具的、對乙骨父母領養條件的評估報告。
說實話,剛開始理紗也是懵的。
以致於母親在外麵喊她,她都沒聽見。
據父母說,撿到她時,她隻有兩歲。
小小的一隻,蜷縮在高檔布料製成的被帶裡,被擱置在垃圾桶旁邊睡得很香——但父親堅持,她當時肯定已經是氮中毒陷入了昏迷。
不過這不是重點。
總之,在報警後仍沒人前來認領,警察那邊也準備將她留在兒童養護中心時,當時剛結婚、還沒有小孩的父母決定收養她。
用他們的話來說,她當時完全沒有哭鬨,都能被他們注意到,那他們之間一定是上天安排,有成為家人的緣分。
畢竟撿孩子這種事,從概率上說並不高。
理紗也這麼覺得。
於是她留下了那份領養報告,並在父母的支持下開始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感激著乙骨父母能夠領養自己,並給予她這些年衣食無憂的生活。雖然仍不能理解他們對乙骨憂太——他們自己親生兒子的態度,但她知道他們一定也在關心他,不然也不會隔三岔五給她打錢,補及她為憂太買營養品花出去的錢。
於是她決定,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邊尋找親生父母,一邊以自己的微薄之力投以回報。
父母害怕憂太,她不怕;
父母不願和憂太待太久,她願意;
父母照料妹妹,那她就照料弟弟。
乙骨憂太是理紗絕對的重心。
而幸運的是,她的重心十分乖巧。
聽話、懂事、貼心、溫柔;同時說一不二,讓他乾嘛就乾嘛。
被她怎麼捏也不生氣,隻會笑著叫姐姐。
雖然常常會因為他麵對外人時怯懦的性格頭疼,但理紗認為不是大問題。
男孩子嘛,總會長大的。
更不用後來對方轉入東京的一所私立高中,變得越來越愛笑,越來越開朗,還學會在即時通訊上發可愛的顏文字和表情包。
理紗簡直高興得不得了。
為此還寫過小作文感謝憂太的班主任。
而那個時候,理紗根本不認為血緣會是她和乙骨家的阻礙。父母不讚同她太接近弟弟是因為害怕她受傷,妹妹吃到好吃的、玩到好玩的也會分享給她,更不用說從小被她照料長大的弟弟。
感情是無法被血緣阻斷的。
理紗這麼肯定。
直到憂太看到那套領養材料。
其實當時事情怎麼發生,爭吵又是如何開始的,理紗已經記不清了。
她的記憶好像在某個節點被中斷。
唯一能想起來的,隻有弟弟在她說出“你永遠是我弟弟”時沉下的臉色,與顫抖的指尖。
他手中捏著那份領養報告,明顯的皺褶在他的指尖斷裂開來,像是從寶石深處裂出的、無法修補的細紋。他望著她,明明窗外陽光普照,表情卻陰鬱得像是正在醞釀風暴的黑夜,鋪天蓋地,兜頭而來。
而在這潑天的、讓人透不過氣的黑暗中,理紗隻深深地記住了兩句話。
“我不是你的弟弟!”
“……你也不是我姐姐。”
*
果然還是會傷心。
房間浴室裡,理紗雙手按著洗手台,低著頭,雙眼緊閉。
水聲的嘩啦掩蓋住了心臟狂跳的聲音,卻沒辦法阻止從喉管深處湧出的酸澀。她輕輕咬牙,任由顫栗一波一波襲向後腦勺,雙眼發燙,呼吸灼熱。
隨手擱在旁邊的手機從剛才就一直在震動,像隻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的蒼蠅,卻格外能轉移人的注意力。
在這番震動中,理紗逐漸趨於平靜。
直到她感覺自己可以了,才睜開眼,首先看了眼鏡中的自己。
眼尾和鼻頭透紅,眼瞳水潤潤、霧蒙蒙的,任誰來了也一眼看得出來她剛才在哭。
不過也無所謂了。
這世界上誰還沒點傷心事?
理紗吸吸鼻子,將手伸到還在嘩嘩的水流下麵,接了一掌心的水往臉上潑。
清水略冰,從額頭順著皮膚彙聚到下巴。
在來回潑到第三遍後,她才覺得發脹的大腦清涼了些。
理紗關掉水龍頭,直起身。
閉著眼睛摸索到鏡子旁掛著的毛巾,她拿過來反手就往臉上蓋,然後開始用力擦臉。
如果讓五月看到她這樣,肯定又要大呼小叫她不愛惜皮膚。
也幸好她現在不在。
理紗漫不經心地胡思亂想,覺得眼睛好受點了,才拿開毛巾。
她原本是打算擦完臉,就拿手機好好看看剛才是誰在一直轟炸她,但剛將毛巾放回去,視線就忽然注意到地麵上一堆疊好的……
臟衣服。
是乙骨憂太換下來的。
盯著衣服,理紗心情再次複雜起來。
她甚至能夠聯想出,乙骨憂太在脫掉衣服準備洗澡、或者離開浴室之前,是用什麼表情盯著這套衣服,又是出於什麼心理,才將它們疊放整齊。
什麼人會在洗澡時規整的放好臟衣服?
真當她會因為這點謹小慎微就心軟?
這麼想著,理紗卻歎了口氣。
反正就隻有今晚。
她心想,並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給乙骨憂太洗衣服。
這麼想著,理紗彎下腰,拿起那堆衣服。
但是剛拿起來,她停住了。
像是電影鏡頭在慢速播放,理紗盯著地麵,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眨了眨眼,大腦才緩慢地處理起眼前所看到的畫麵:
那是一攤匪夷所思的紅色水跡。
顏色不深,卻散發著令人停止呼吸的訊息。
理紗想伸手去摸一摸。
卻在伸出手瞬間,被更明顯的深紅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