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手。
像顏料不小心被灑在手上,從手掌到手指都是可見的紅色。理紗屏住呼吸,幾乎下意識地搓了搓手。
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鏽氣味從鼻尖蕩開。
很細微,但是足夠清晰,也熟悉。
是血。
終於,超載的大腦在短暫死機後,快速準確地朝她遞來這麼一條訊息:
乙骨憂太……
受傷了。
*
“就算有事,也彆來找我了。”
與寂靜的室內相比,窗外的聲音就沒停過。
乙骨憂太坐在沙發上,弓著背垂著頭,一手撐在額前,如同一尊雕像,從理紗進入房間後就沒變換過姿勢。
狂風暴雨劈裡啪啦地敲打玻璃,像是被激怒的野獸正在發動猛擊,頻率逐漸與他的心跳一致。
但在雙方即將徹底重合的瞬間,他捕捉到其他聲音。
清脆,短促。
夾雜在呼嘯的雨聲之中。
仿佛往劈啪作響的火堆中滴入一滴微涼水珠,明明不該有任何效果,卻結結實實地將他從火熱的虛空中拽了出來。
乙骨憂太眼睫微抬,看向掌心的手機。
從內扣屏幕的指尖處,他能看到清晰的裂紋正在往外擴散。而信息彈出瞬間,那些破碎的銀白色痕跡也被亮起的屏幕染成黑色,將顯現出的內容割得一片淩落。
是班級群的艾特。
乙骨憂太慢吞吞地解鎖屏幕。
#熊貓:怎麼樣怎麼樣?@乙骨憂太
#熊貓:方法有用嗎?
#熊貓:姐姐看到“傷口”有沒有很生氣!很憤怒!很擔心!有沒有立刻就把你留下來!
#真希:我賭沒有。
#熊貓:@真希,必不可能!
#熊貓:姐姐這麼關心憂太,怎麼可能搞不定?
#狗卷棘:[沉思.jpg]
#熊貓:而且我熊貓不說看過一百部文學藝術作品,也有五十部!那些男的做錯事,無論女主是什麼性格,隻要賣慘就絕對能獲得原諒,是鐵律啊!
#真希:鐵律你個咒骸腦袋!
#熊貓:當初聊的時候你不也在場!
#真希:……老娘當時在任務!
#狗卷棘:我忽然覺得真希在理。
#熊貓:@狗卷棘???
#狗卷棘:畢竟憂太到現在都沒出現。
#狗卷棘:[狗狗歎氣.gif]
#熊貓:……就不能是已經取得姐姐原諒從此沉浸在溫柔鄉嗎?啊?
#真希:所以說過不要亂用詞了吧!
乙骨憂太沒有回複的打算。
他重新按滅手機。
燈光下,重返漆黑的屏幕倒映出他碎裂成好幾塊的臉。他盯著看了會兒,可能一秒,也可能兩秒,忽然長長出了口氣,抹了把臉。
理紗……
不會想看到他這個表情。
乙骨憂太將手機丟到一邊,乾脆往後一躺。
靠著沙發頂,少年仰頭,迎著刺目的白熾燈光,再次想起那道輕柔的嗓音。
“就算有事,也彆來找我。”
說出這話時,女人就站在他幾步之外,發梢與眉間被從頭頂而下的燈光照亮,眼尾如顏料般擴散的殷紅與正在顫抖的眼睫無所遁形。
乙骨憂太注視著她,清楚地看到她的難忍。
回來之前不是沒考慮到這種情況。
但當它真的發生,他發現自己比起道歉,竟然在那個瞬間更想看到對方的眼淚。
這是不對的。
乙骨憂太想。
他回來不是想看到她哭。但是那一刻,在某種隱晦的、艱澀的念頭裡,他從中讀到了和他一樣的痛苦。
那是不被選擇的痛苦。
乙骨憂太呆呆地望著燈,忽然眨了下眼,看向門口的位置。
有一道響聲穿透雨聲,打到他耳廓。
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雨山遙鬥回來了。
乙骨憂太沒有動,或者說,當意識到自己在動之前,他已經慢慢從沙發上坐直身體。
他盯著門口,如同一名棲息於黑暗的狩獵者發現獵物,收斂起所有氣息,靜悄悄的,連呼吸都放輕。
對上雨山望來的目光,幾乎是同時,不,比這更早——
一團明亮的火光就這麼奪去了雙方視線。
他與雨山一同轉開眼,看向從房間裡砸門而出的女人。
對方臉色蒼白,眉梢與眼角卻都是猩紅的豔色,看起來格外抓人。她略過雨山遙鬥,甚至沒有回應對方對她的叫喚,直勾勾地盯著他的方向,碧藍眼眸中漫天徹地的都是他。
也隻有他。
乙骨憂太聽到自己心跳的咚咚聲。
他不自覺放緩呼吸,身體一動不動,口腔卻反常且迅速地分泌出貪婪的水意。
“姐姐……”
“乙骨憂太。”
他所有聲音都被這嚴厲的語氣堵了回去。
乙骨憂太有些不知所措,接著潛意識裡似乎終於接收到更多信息,目光一凝,看向被她抓在手裡的、自己換下的臟褲子。
……還有在那細白指尖浮蕩的微紅。
“你是不是受傷了?”
理紗大腦一片混亂,根本等不及他的回答,眼睛往對方被黑色褲子包裹得很好的雙腿看去,命令道。
“褲子給我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