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製度從古延續至今,分為官奴和私奴,無報酬和自由,是奴隸主的個人財產,可轉送發賣,官府無權乾涉。
北夏皇族多以立春時節狩獵奴隸為樂。奴隸場本就位於郊區,如今又加上了狩獵這一條,現今大多數貴族如同稱呼牲畜一般,將其稱為狩獵場。
孟攸往日極不喜這個地方,但也是經落水一事,她雖身體已然大好,但已有兩月未曾出門,成帝害怕孟攸憋壞身體,特耳提麵命的讓孟攸參加春日宴。
永平三年立春,她頭一次去了狩獵場。
六皇兄孟羨咧著嘴向孟攸笑著:“阿攸妹妹,看好了啊。”
他說著的同時,沒等孟攸接話,僅坐於宴席之上,抬手拉弓射箭,三箭齊發,竟然一箭未曾落空,完全命中。
孟攸的視線隨著三個奴隸倒地,視野染成血色,隨著狼群襲來,血色被舔舐乾淨,頭狼驀然回首,遙遙一對視,她視線模糊的望見了泛著藍光的瞳孔,心臟也跟著陣陣嘶吼聲而不斷的衝擊著胸廓,耳邊卻響起貴族的祝賀恭維聲。
她一時心神不寧,聽見孟羨喊她:“阿攸妹妹,你且看好了,我今兒必定贏。”
成帝有三子兩女,中宮出身的卻隻有孟攸一人,孟羨的母妃是個美人,生下孟羨後四年,鬱鬱而終,孟羨便被抱養到中宮,彼時孟攸一歲,兩人算是從小長大,倒比彆的兄弟姊妹多了些親近。
孟攸雖不喜春日宴,但成帝喜愛,北夏貴族大多都喜愛,便顯得她像個異類,往日撒嬌賣乖那一套完全收了起來,此時竟然顯得有些緘默。
成帝的視線轉移到騎著馬背上的貴族子弟身上,笑著鼓掌道:“好,今兒誰拔得頭籌,朕便將長日弓賜於誰。”
長日弓,先祖征戰沙場,從梁朝末世皇帝手中奪得天下,曾在長白山鑄劍大師手中求得兩物,一弓一劍,後南北分裂,北夏皇朝遺留長日弓,南周皇朝遺留久夜劍。
而今,成帝拿出長日弓作為噱頭,貴族子弟不免一個個漲紅了臉,馬蹄陣陣,滿是意氣。
孟攸坐於榻上不動。
小公主其實慣會撒嬌,但今兒因為血腥氣的緣故,竟是能不開口便不開口,甚至想要立馬從宴席上離開,這才顯得呆怔了許多。
“阿攸,過來坐。”
孟攸起身,眼睛微彎,聲音綿軟:“是,父皇。”
坐於成帝下首時,孟攸的視野便越發清晰,耳邊聽清成帝低聲問她,帶了些擔憂,倒是比起皇帝,多了些為人父親的關懷:“身體現在可有不適?”
孟攸仰首望著成帝,她搖了搖頭,眉眼彎彎,笑著道:“已無大礙,父皇。”
成帝伸手揉了揉孟攸的頭發:“已在長春宮悶了兩月,阿攸還是需要多出去走走,許是心情開朗了,身體也會好上許多。”
孟攸低低應了一聲。
孟攸坐於高處,無人同她談話,一時難得有了些清淨。
她的視線卻不受控製的落於遠處。
狂風大作,血色同泥土混在一處。
野狼猙獰般的嘶吼聲合並著箭矢破空聲,這些場景讓孟攸的耳邊不由嗡嗡作響。
她愣愣的接過成帝遞給她解悶的糕點,食不知味的吃著。
馬蹄聲由遠及近。
她聽到孟羨的聲音,張揚明朗。
“父皇,我狩到十三個奴隸,”少年皇子著黑紅勁裝,發帶垂落肩前,眉眼微挑,那雙總是被人說清澈愚蠢的杏眼竟然微彎,生出幾分意氣風發感,他仰首笑道,身後隨從半跪著將中了箭的野狼放在地麵上:“還有匹野狼。”
貴族狩獵的“獵物”僅有四十個,狼群僅有三隻,此時大多“獵物”折於皇子之手,成帝自然喜笑顏開,大手一揮,笑著道:“羨兒英勇無畏……”
他的話音還未落地。
距離宴席最近的懸崖邊上竟站著個身穿囚服的奴隸,但距離太遠,孟攸看不清他的相貌,隻能隱約看清他的兩指之間竟捏著半截尚在滴血的利箭,疾風將他身上的白色囚服吹得鼓脹,隨著利箭被他擲出,孟攸有一瞬間聽到聲幼狼悲戚的嗚咽聲。
宴席亂成一團,“護駕”的嘈雜聲響起,孟羨已然被惹怒,他扭頭,發帶微垂,拉弓射箭,罵著道:“一個畜牲而已。”
兩箭相遇,誰也不知那畜牲的力道竟然如此之大,未用弓,僅用箭,便能穿破素有“百步穿楊”之名的六皇子孟羨。
利箭穿破疾風,目標竟是首座之上的成帝。
孟攸的瞳孔皺縮,她下意識的上前擋在成帝身前,好在暗衛反應過來,以劍相抵,倒是沒有受傷。
一陣人仰馬翻,孟攸的視線微揚,看到那奴隸背對於宴席眾人,背上的血液浸濕囚服,囚服上的“九”字被風吹得鼓脹,直直的跌落懸崖。
這一幕在她的腦海裡閃瞬即逝。
孟攸的心臟重重一跳,聽到父皇輕聲問她:“阿攸沒受傷吧。”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到父皇高聲喊道:“太醫呢,趕緊給朕滾過來,看看朕的阿攸是不是受驚了。”
但春日宴依舊繼續進行。
成帝看著溫和,但性子卻極為執拗。
哪怕今日成帝受傷,這場春日宴也必須辦下去。
奴隸同奴隸或野獸廝殺,三十人中隻有勝者才能活下去。
孟攸低頭,一下沒一下的咬著手中的糕點,她心裡思忖著離開,但又念及成帝討厭半途而廢之人,隻能規矩的坐在榻上,一句不吭。
“阿攸妹妹,”孟羨推過來了一碟糕點,笑容明朗:“今兒怎麼這麼呆愣呢?”
若是旁人同小公主說話,必定不會說呆愣一詞。但六皇子向來是個心大的,他說完還往口裡丟幾顆葡萄,笑嘻嘻的看著孟攸,又問道:“阿攸妹妹賭哪個贏?”
孟攸沒回話,但她順著孟攸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距離太遠,她隻能看見滿地的血液,便下意識的移開視線時,回了孟羨一句:“六皇兄,我不懂這些。”
孟攸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看見七彩絲綢迎風而揚,隨後耳邊聽見震耳欲聾的鼓聲,宣判著“十九”的勝利。
奴隸被侍衛扣在牢籠裡帶過來,他身上的囚服被風撐了起來,遠看倒像是個球。
但孟攸看清他背後的數字,是“十九”。
他的肩膀關節半脫不脫,掛在身上,血液溢滿囚服,渾身臟汙,幾乎是箕坐於牢籠之上,唯有那雙漂亮的眼睛與眾不同。
如同夢中的眼睛一般。
孟攸定定的看著呈上來的奴隸。
一時之間,她竟心跳如鼓,難以自持。
孟攸驀然站起身來,今兒難得眉眼彎彎,衝散了原本皮相裡帶著的清冷,反而更多了些小女兒家的嬌憨,她衝成帝俯身行禮,聲音綿軟:
“父皇,阿攸想要這個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