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長碧從來不會開這樣的玩笑,她始終將顧梔擺放放在和她平等的位置,所以接到通知的時候也沒有瞞著她。
顧梔當時剛和趙璐和劉可兒組了時代芳菲,什麼練習再也顧不得了,她飛一般地跑回家,緊緊抱住顧長碧。
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記憶中溫柔博學又強大無比的顧長碧,是那麼的瘦,而她也在不知不覺間長得比她高了。
顧梔忍著眼淚,拉著顧長碧又去人民醫院又做了一次全身檢查,顧長碧也由著她。
結果不儘人意,癌症晚期,確診了。
這人啊,不知道自己有病的時候活蹦亂跳的,吃喝都不忌口也沒什麼事兒。可一旦接到噩耗,就像是被人抽出了身體裡最重要的一個零件,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動作,好像都在消耗著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顧長碧的身體每況愈下,顧梔隻能為她辦理了住院,她沒照顧過病人,又為顧長碧請了一個護工,讓護工教她,她所有事都親力親為。
顧長碧先還由著她,可見顧梔一直呆在醫院,也不去公司了,便總是催她回去,顧梔每次都含糊應了,就是不走。
直到公司的老板親自到醫院來探望她,他們在病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老板走後,顧長碧就叫她進了病房,告訴顧梔,如果她不回去公司一直呆在醫院,她就回家去,不在醫院住了。
就算是知識分子,倔起來也像頭牛一樣。
公司的現在老板是顧長碧一個老朋友的學生,他的公司當初有一部劇在光立大學拍攝,缺群眾演員,路過的顧梔因為容貌出眾,就被拉去當了壯丁。
就是那一次她愛上了表演,混娛樂圈的人大都有一雙慧眼,有些人打你看她第一眼就能知道能不能紅。
就在雙方都有意的情況下,13歲的顧梔簽到了這家公司。明星經紀合同最短三到五年,最長達十五至二十年。顧梔和顧長碧商量了之後,決定和公司簽三年的合約。這是最短的合約期限,如果顧梔不想進娛樂圈了,合約到期之後,她的年紀也還小,以她的聰明才智,無論想做什麼都還有回旋的餘地。
在簽合同之前,顧長碧就將其中的利害關係都告訴了顧梔,公司的老板是她好友的學生,會給她一些照顧,但商人逐利,但更多的還需要顧梔自己去闖,過程中也難免受傷。
話雖然這麼說,但顧長碧哪裡忍心,自從顧梔簽了公司後,她總會關心她開不開心,有沒有人欺負她,還會拐彎抹角地告訴她,如果不開心就退圈。
可哪裡想得到,顧梔發展得好好的,顧長碧身體卻出了問題。
由於老板的特殊照顧,顧梔可以一邊訓練一邊到醫院照顧顧長碧,時代芳菲正式出道的那一場演出,顧長碧還到現場看了的。
她坐在輪椅上,滿臉蒼白,可眼裡全是驕傲,為她的孩子。
三個月之後,顧長碧與世長辭,時代芳菲開始爆紅,顧梔沒了親人。
俗話說禍不單行,顧長碧的離世給了顧梔非常大的打擊,儘管顧長碧從小就告訴顧梔因為年齡的關係自己會走在她的前麵,可真等到麵臨生死訣彆的那一刻,才能明白道理和情感是兩回事。
顧梔悲痛難忍,可她自問就算去醫院陪床,耽誤了些時間,可在業務上她從來沒有劃過水,她問心無愧。
起初趙璐和劉可兒對她在平時練習時間的缺席雖然偶有微詞,但見她在舞台上從來沒有掉過鏈子,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可後來,因為公司股權變更和管理層調動的問題,老板被調到國外的分公司,人走茶涼,作為權力爭鬥的落敗方,他已經沒有餘力再照顧老師拜托他照顧的人。
時代芳菲很紅,幾乎紅透娛樂圈的半邊天,而這半邊天裡有近七成是顧梔頂起來的,她一個人的粉絲比趙璐和劉可兒兩個人的粉絲加起來的兩倍都多。
有些人,你看著她明明沒怎麼努力,可取得的成績就是比你好,想不眼紅都難。
兩個心裡不平衡的女生開始聯合起來,排擠隊裡的另一個人,她們故意孤立顧梔,還故意在宿舍裡抽煙。
一層又一層的負麵情緒向顧梔洶湧碾壓而來,其實她當初並不想成團的,隻是考慮可以先做兩年女團積累一下經驗,之後高考再考到戲劇學院,正式轉做演員。
她和顧長碧商量了一下,顧長碧沒什麼意見,說讓她自己拿主意,顧梔就同意了。
可顧梔沒想到,成團帶給她的負麵情緒比時代芳菲爆紅,給她帶來的正向情緒價值要多得多。
她不喜歡趙璐和劉可兒的做法,也不願意和這樣的人繼續在一個團隊裡。
她很想退出時代芳菲,專心讀書,在高考的時候成功考上戲劇學院,當一名冷酷的,不用說多餘的話的,不用和人過多交集的用實力說話的演員。
可她又怕,怕她在顧長碧病重時都堅持在做的事業,會因為她這兩年退出娛樂圈而徹底丟失掉在這條路上行走的資格。
畢竟粉絲是最長情又最薄情的人,他們或許隻因為一張照片就喜歡你,也可以因為另一個視頻而轉頭喜歡彆人。
娛樂圈就是這樣,江山代有“美人”出,沒誰是不可替代的。
顧梔說完之後就沉默下來,視線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展一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涼風在兩個人之間湧動,顧梔不受控製的打了一個冷戰,她坐著的樹枝,隨著她的動作輕顫了一下,枝頭的樹葉碰撞,發出沙沙的響聲。
“我媽半年前去世了,我爸一個月前娶了新老婆。”展一的聲音自下而上傳,話裡的內容讓顧梔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她小心翼翼的將視線轉移到他的臉上。
“我……”顧梔欲言又止,還沒想到他竟然和自己有著相似的經曆,他們都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親人,但他又比自己還要慘,不僅要麵對親人離世的痛苦,還要麵對父親對母親的背叛。
展一也不在意,衝她擺了擺手無所謂道:“挺突然的,車禍。我之前有點不太能接受,可我爸當時比我還傷心。”
他垂下眸子,顧梔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隻覺得他此刻的麵色冷漠又嚴肅,其間還夾雜著一絲悲哀和嘲諷。
“他很愛我媽,接受不了事實,於是我隻能率先從親人離世的悲傷中掙脫出來。”
展一看著手裡的懸鈴木葉子,不祥的紅色讓他想起了醫院裡來回奔走的人,還有母親當時滿是鮮血的臉龐。
他閉了閉眼,將手裡的葉子丟掉,繼續道:“他太頹廢了,我就讓他給自己度個假,把他轟到了國外。”
“嗬嗬。”他笑了兩聲,聲音中滿是沉悶和諷刺,“對我媽忠貞不渝的男人,去外麵呆了一個月就帶回來了一個比我媽還大3歲的女人,跟我說要和她結婚。”
顧梔沉默的聽著,她想,原來她的經曆也不算那麼悲傷了,這個人,肯定比她還要傷心吧。
展一兩隻手隨意的撐在身側,身體微微往後仰,他昂著頭,不知是看樹上的紅葉還是頭頂暗沉的天空。
他任由樹上飄落的樹葉擦著他鋒利的下頜線落下,仿佛那不是一片輕飄得能被微風輕易帶走的葉子,而是一把重如千斤對背叛之人落下的閘刀。
沉默的氛圍再次蔓延,顧梔難免有些局促有些緊張,因為她好像在樹下的人的眼裡看到了些許晶瑩劃過。
“不是你的錯。”她說,“我們每個人都有做選擇的權利。”
顧長碧曾經告訴過她,這世界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也沒有一模一樣的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自由的個體。
展一隻“嗯”了一聲當做回應,他有些神遊天外,顧梔想了想,還是在開口道:“隻要我們還時刻保存著關於離去之人的記憶,那她就不算真正的消失。”
展一收回手臂,將放空的思緒收回來,微微轉頭望著樹上的人,“是嗎?”
顧梔肯定的點頭:“是。”
之前被調成靜音的手機傳來輕微的震動,是小新在提醒她時間不早,該回去了。顧梔衝展一揮了揮手:“再見啦,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她彎起嘴角,眼睛也彎彎的,露出今天晚上見麵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真誠的笑容,“很開心今天晚上遇見你。”
展一靜靜的看了她兩秒,似乎被他的笑容感染,也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我也是。”
他笑得露出了潔白的兩排牙齒,初見時的陰鷙和沉悶沒有完全消失,但笑容裡帶著一些釋然。
顧梔從樹上站起來,調轉了個方向,利落的下了樹,展一就坐在原地,沒有站起來,也沒有送她的打算。
A市的治安很好,再加上今天晚上是校慶,很多家長還有學生的男女朋友都來了學校,此刻正是散場的時候,路上的人不會少。
顧梔向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懸鈴木的樹乾過於粗大,她隻能看到樹的另一邊展一露出的腿。
“誒!”她稍微提高了些音量,衝樹那邊的展一喊道:“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裡,去問問他,或許和你想的不一樣呢。”
展一聽到她的話整個人都震了一下,他盤腿坐在地上,垂著頭雙拳緊握。
前兩天,書房裡父親紅著眼撫摸著母親生前照片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或許是該和父親好好聊聊,展一想,多虧小孩提醒了他。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的抖了抖身上粘上的樹葉和泥土,邁著大步走到樹的另一邊。剛才和他交談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但沒關係,他大概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