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虎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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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瑤的九歲生日是唐小虎陪她過的。
過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那天一早黃瑤就有某種預感，編了條短信發送過去：“虎叔，今天我就不去了，身體不太舒服。”
對方一個電話飆過來：“瑤瑤怎麼啦？哪裡不舒服？頭？手？腳？”
“呃……腳，腳不舒服。”
腳不舒服就走不了，走不了就去不了，這麼簡單的邏輯希望虎叔您能夠明了。
“我背你！”
“呃……還有作業，快開學了，暑假作業還沒寫完。”
“我讓光頭勇幫你寫！”光頭勇是虎哥的小弟之一，輟學於小學二年級。
“其實，虎叔，過不過生日沒關係的……”
“怎麼沒關係？！我答應你爸今天好好陪你的！你今天九歲了！九歲！很重要的好不好？！”
“為什麼九歲很重要？”
“因為……因為九歲之後就十歲了，就再也不是九歲了！”
“……”
“瑤瑤？瑤瑤你還在嗎？”
“在……”
“在就來開個門唄。”
“？？？”
“我到你家門口了。”
“！！！”
看著一身簇新西裝的唐小虎拉開他那輛簇新奔馳大G的後座車門，裝模作樣比個“請”的手勢，黃瑤心中一凜，轉身欲逃。
上回他穿新西裝，是參加她的家長會。
爸爸去給高伯伯送魚了，唐小虎臨危受命，發誓好好表現。
“瑤瑤放心，都聽你的！瑤瑤說怎麼做，虎叔就怎麼做，瑤瑤說怎麼說，虎叔就怎麼說！”
“什麼都彆做。什麼都彆說。”
“好的！”
不料班主任臨時起意，“讓我們歡迎本次考試全班第一的黃瑤同學的家長上來和大家分享教育經驗！”
唐小虎在夾道的掌聲中昂首闊步，踱上講台，大手一揮，滔滔不絕：“大家好大家好，我是瑤瑤的叔叔。我們家瑤瑤呢，打小就聰明，當然，這其中可能也有我的一份功勞，俗話說了，近墨者黑……”
他滔滔不絕了五分鐘。
黃瑤僵立教室最後一排，熬過了生命中最漫長的五分鐘。
五分鐘後，唐小虎意猶未儘，伸手入袋摸出煙盒，喜氣洋洋就要給在座眾家長發煙。一抬眼瞥見黃瑤臉色不對，趕緊把掏了一半的煙盒塞回口袋，想下台又心有不甘，覺得靈魂深處的驕傲和喜悅還未得到充分抒發。
忽然之間，他靈感迸發，甩著兩條大長腿哢哢幾步邁到回座位，取出挎包，拉開拉鏈，挨家挨戶，開始發錢。
天公作美，今早剛從賭檔收了一輪租，都是簇新的百元大鈔，倍兒有麵。
“來來來，今天剛收的……發的工資，不多，每人六百，大家都沾沾我們瑤瑤的喜氣哈！老師好！老師辛苦了！老師一千！”
黃瑤雙手捂臉，緩緩下蹲，地縫已經不夠她鑽了，她需要馬裡亞納海溝。
那次家長會過後很久，還有同學壓低聲音湊近前來，說他爸爸想問一問，黃瑤你叔還來不來參加下次家長會。
所以黃瑤一見唐小虎的新西裝，就心中一凜，轉身欲逃。
逃跑未遂，被唐小虎提溜著後脖衣領塞進車裡。
“腳不疼啦？”他透過後視鏡衝她眨眨眼睛。
黃瑤閉目假寐。
唐小虎車技好，極少急彎急刹。每次坐他的車，黃瑤都有種錯覺，錯覺公路將無窮無儘地延伸，他們就這樣走啊走啊走，直到世界儘頭。
這次的錯覺消失得很快，大概半小時後，就聽唐小虎說：“瑤瑤醒醒。”
睜開眼睛，隻見唐小虎右臂搭著副駕駛座靠椅，一麵看著後窗玻璃，一麵單手打方向倒車入庫。
再看窗外，“京海市水族館”。
水族館上月剛剛落成，開業儀式盛大隆重，省市領導親臨剪彩，本地新聞滾動播放。
這是建工集團承辦的項目，唐小虎倒沒有聲張，老老實實排隊買票入場。
“瑤瑤家裡那麼多書，都是什麼鯨魚啊海豚啊珊瑚啊，早就想來了吧？”
黃瑤冷哼一聲，心說明明是你自己想來。
果不其然，一進館內，唐小虎就激動不已，要看企鵝寶寶，要吃章魚小丸子，如一隻脫韁猛虎左奔右突，從冷水區、熱帶區一路奔襲至海底隧道，頂著一米八二的傻大個子，和小朋友們一起扒著透明觀景窗大呼小叫：“瑤瑤瑤瑤，看鯊魚！”
黃瑤一路假裝和此人素不相識，聽聞此言實在按捺不住，翻著白眼糾正道：“這是虎鯨，又叫殺手鯨，齒鯨小目海豚科中體型最大的物種，在野外能活五十到九十年，名副其實的海洋之王。”
“海洋之王？那不就是海裡的我嗎？”唐小虎恬不知恥地一挺胸膛。
“沒錯，就是你。而且虎鯨智商很高哦——”
唐小虎嘴角上揚。
“相當於人類六歲兒童。”
唐小虎嘴角下撇。
黃瑤顧不上安撫六歲虎叔受創的弱小心靈，輕輕把手按在觀景窗上，隔著亞克力玻璃撫摸那隻孤獨的虎鯨。
“虎叔你看，看到它背鰭上那些蠟黃色的傷痕了嗎？那是它一次又一次用身體去衝撞池壁和圍欄，想要衝破牢籠，重回大海。”
“籠子裡有什麼不好呢？有飼養員管吃管喝，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有一天它沒有利用價值了，飼養員還會管它吃喝死活嗎？”黃瑤抬頭看向唐小虎。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吧？你都說了，虎鯨能活九十年呢。”唐小虎咧嘴一笑，牽動唇角的傷疤。
“兩位好，打擾一下，本館新出的限量商品，給小妹妹挑一個作紀念吧。”工作人員推著流動小車上前兜售。
唐小虎爽快點頭：“瑤瑤挑一個，算是虎叔送你的生日禮物。”
黃瑤在一車琳琅滿目的紀念品中挑了一個玻璃球鎮紙，球體中央嵌著一隻悠遊的虎鯨，搖一搖，紛飛的白色塑料顆粒在小小玻璃球世界中模擬出漫天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