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婷眼尖,尋個空隙把唐小虎拉到一旁,問今天怎麼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啦。
唐小虎笑笑,說就我這德性,哪來什麼女朋友。
陳書婷佯裝惱怒道,都談婚論嫁了,還跟這兒裝純情少男呢。彆藏著掖著了,改天帶來一起吃頓便飯。我和你強哥又不是什麼老封建老古董,隻要你真心喜歡,棒打鴛鴦的事我們可乾不出來。
唐小虎心下一驚,自以為這事辦得隱秘,不料陳書婷消息靈通至此。當下隻得硬著頭皮承認是有這麼回事,但已經分了。
分了?!陳書婷柳眉倒豎,正欲追問,冰冷水柱從二樓走廊無情射下,對她的精致妝發造成毀滅性打擊。
這場晚宴草草結束於高曉晨的水槍掃射,在熊孩子的無差彆攻擊之下,衣冠楚楚的眾賓客狼狽退場。
臨走前唐小虎回頭張望,想於一片狼藉中尋找黃瑤的視線,隻要一眼,他就能確定她的真實心意。可黃瑤隻是低頭幫陳書婷擦拭禮服裙上的水漬,一眼也沒有看他。
如今唐小虎坐在同一張長桌前,一個月前的晚餐換成了今天的早餐。黃瑤依然視他為無物,揀了個離他最遠的位子落座。一頓飯下來,她不是替高伯伯續咖啡,就是為書婷阿姨添豆漿,時機動作都恰到好處,不顯殷勤,隻覺親近。
高啟強喝完兩杯咖啡,對唐小虎點點頭,示意一同去書房。
陳書婷一把將唐小虎按回座位,瞪高啟強一眼:”我說你讓人消消停停地把飯吃完行不行?”
又喊出王媽:“去下碗鮮蝦雲吞,小虎愛吃。”
其實唐小虎不是愛吃,而是之前陪黃瑤吃習慣了,習慣一碗雲吞三七分,唐小虎風卷殘雲地吞完他那份七,抱著胳膊看對麵的黃瑤還在小口小口吃她那份三,搖頭歎氣,瑤瑤啊,你這食量還不如一隻鳥。
雲吞端上來,唐小虎問王媽多要了一隻碗,盛出三隻又添了些雞湯,順手就要遞給黃瑤。
斜刺裡殺出個高曉晨,劈手奪下雲吞,得意洋洋斜黃瑤一眼,抬手仰脖就是一大口。
這頓早餐草草結束於高曉晨的嗷嗚慘叫,雞飛狗跳中,唐小虎支吾著問:“強哥,那東南亞那批木料的事……”
“沒見曉晨燙成這樣了嗎?!天大的事明天再說!”大概囿於繼父的身份,高啟強在處理高曉晨相關事宜時,都必須表現得比陳書婷更加上心。
“行。”唐小虎點頭轉身,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會忍不住踹那小兔崽子一腳。
“小虎回來!”到底還是陳書婷心細,“我們帶曉晨去趟醫院,今天就你送瑤瑤上學吧,啊?”
上車前唐小虎有些擔心怎麼和黃瑤打破僵局,上車後他發現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黃瑤幾乎是立刻把自己蜷到後座,枕著書包,昏然睡去。
黃瑤假睡時很好分辨,講個笑話,她的睫毛會顫,嘴角會用力把笑意抿回去。但這次不同,她像一個孤身在沙漠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驟然發現一片綠洲,終於可以卸下所有防備與疲累,瞬間跌入深不見底的睡眠之中。
等到她從睡眠的深淵中漸漸爬起,第一反應是戴上微笑的麵具。
“在我這兒,你不用這樣。”前排駕駛座傳來熟悉的低沉聲音,熟悉的背影正垂頭玩著手機遊戲。
黃瑤揉著眼睛望向車窗外,看到不遠處白金瀚夜總會的霓虹招牌,再看天色,一時不知現在是黃昏還是黎明。
“你睡了一整天。學校那邊我請過假了。”
手機遊戲發出粗糙的電子音效,宣告有個傻瓜又輸了一局。
唐小虎把手機扔回口袋,下車替黃瑤打開車門。
“下車。走。”
黃瑤很少聽到唐小虎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於是知道他真的生氣了。
現在他倆陷入一種古怪的僵局,彼此擔心,各自生氣,心照不宣,相對無言。
黃瑤背著書包,默默跟在唐小虎身後,沒走幾步,書包被唐小虎奪了過去,掛到自己的肩上。
於是當天值班的白金瀚員工都有幸目睹了虎哥背著小書包的千古奇景,紛紛表示眼睛好痛。
唐小虎打開經理室。
相識多年,黃瑤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打量了一圈屋裡的煙櫃、酒架和關二爺像,她揉揉眼睛,又開始犯困。
室內乍看不大,但曲徑通幽,繞過酒架再往裡走,竟還藏了一個小小套間。
“有時候懶得回家,就在這裡打個盹,補個覺。”唐小虎解釋道。
但他沒有解釋為什麼這裡會擺著黃瑤舊廠街臥室的那張木床,還有客廳的那株幸福樹。
黃瑤一步一步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伸手撫摸熟悉的床單被褥,露出夢遊者般的恍惚神情。
“舊廠街的房子強哥托人租出去了,你彆多心,房子得有人住,有人住才有人氣。”唐小虎蹲下身,看住黃瑤的眼睛。
黃瑤搖頭,表示她想聽的並不是這個。
“瑤瑤,你是不是覺得,你選了高伯伯沒有選我,我就生氣了?你怕我生氣,所以老躲著我?”
又搖頭。
“到手的老婆和女兒都飛了,按理說我是該生氣的哦?”唐小虎苦笑。
再搖頭。
唐小虎歎了口氣,伸出雙手,輕輕固定住黃瑤臉頰,不讓她低頭,也不讓她搖頭。
“瑤瑤,你從小心思就重,虎叔我是笨人,不敢亂猜你的心思。但如果你在水族館的箱子裡遊得累了,隨時可以來這裡,打個盹,睡一覺。”唐小虎掰開黃瑤掌心,放進一把鑰匙,又合攏她的手掌,“餓了吧?我去給你拿點吃的。想吃什麼?”
“雲吞。”黃瑤抽出手掌,合衣鑽進被子裡,把自己從頭到腳蒙了個嚴嚴實實。
“行。”唐小虎笑著起身,走到門邊,又不死心似地回過頭來,“瑤瑤,你到底為什麼不選我呀?真就這麼看不上虎叔?”
如他所料,沒有回答。
唐小虎無可奈何,關門而去,門縫即將合攏的瞬間,他聽到床上那團鼓起的被子山底下傳來極輕極悶極細小的聲音:
“因為我不要你做我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