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郵差(2 / 2)

冬天最陰冷的那兩個月裡,唐小虎身上的舊傷總會隱隱作痛,然而和頭痛比起來,身上的傷痛倒顯得微不足道了。

Anita三年前結了婚,婚後養了一隻西伯利亞哈士奇。Anita還沒生小Anita,哈士奇倒先生了一窩八隻小哈士奇。主人養不過來,便往親朋好友處硬塞,老板那兒自然也被塞了兩隻,塞完還有那麼點心虛,說老板您要實在養不下去了,還給我們也不是不可以……

不就兩坨毛茸茸的肉團子嗎?老板冷哼一聲,心說我堂堂唐小虎,還能怕了你兩隻哈士奇?

然而毛茸茸的肉團子很快成為能跑善跳的肉垛子,又很快成為需要早晚各遛一次的肉墩子,進入發情期後,更添一項拆家技能,能在一小時內,把好好的北歐風生生拆成末日廢土風,然後如鐵血戰士一般,在廢墟之上仰脖長嘯。

唐小虎從此罹患頭痛症,每逢病發,就想吃頓狗肉火鍋。

憶往昔崢嶸歲月,唐總帶領工程部一眾黑西裝拆遍京海萬千人家,如今被兩隻狗拆了自己老家,也算某種意義上的天道輪回。

都是命,他得認。

後來他家又多了一隻老貓。

老貓是他常去進貨那家超市的店主老太太的。老太太老得不能再老了,必須搬去養老中心了,中心不讓養貓,她便求到唐小虎。

“Tang,”老太太顫巍巍開口道,“你是個好人,你會善待我的孩子,對嗎?”

當晚唐小虎不知天高地厚試圖給貓洗澡,最後捂著兩條血痕道道的胳膊學會要尊重主子的自由意誌。

他低頭苦笑,說瑤瑤你知道嗎,有人說我是個好人。

又說瑤瑤啊,這三隻遭老瘟的玩意兒我管不住,名字也懶得起,還得你來管,你來起。

為了貓主子能安享晚年,也為了阻止那兩位哈士奇戰士繼續末日廢土,唐小虎索性買下老橡樹下的那整片草場供伊們馳騁。

不料鎮上獸醫聞訊趕來,試探著問能不能把診所裝不下的大型動物暫時寄養於唐先生您的草場。

就這樣,他家又多了三頭冰島羊,兩頭冰島牛,一匹冰島矮腳馬。

從前這附近的孩子們都對冷冰冰的刀疤Tang敬而遠之,然而牛馬羊狗貓對人類幼崽的吸引力實在巨大,終於有那麼幾個膽子肥的翻過圍欄,翻進草場,招貓逗狗攆牛喂羊,膽子沒那麼肥的幾個見無異狀,旋即跟上。

喵喵喵汪汪汪哞哞哞咩咩咩嘶嘶嘶哈哈哈。

唐小虎的頭於是更疼了。

膽最肥那兩個是修車廠老板家的龍鳳胎,哥哥Olaf,妹妹Olivia。

有天早晨,唐小虎於睡夢之中被一聲淒厲狗叫驚醒,出門一看,哈士奇A的狗尾巴被一根短繩連上了矮腳馬的馬尾巴,Olaf騎馬,Olivia騎狗——一,二,三——四條小腿同時一夾,一馬一狗受到驚嚇,相背狂奔。矮腳的小馬比狗大,可憐哈士奇A一個後滾翻被拖翻在地,兩隻前爪猶自苦苦掙紮,在草地上拖出長長兩串狗爪印。一旁的哈士奇B不思營救,夾著尾巴瑟瑟發抖。要不是唐小虎及時趕到,鐵血戰士A眼看著就要馬革裹屍、戰死草場。

唐小虎一手提溜起一個小崽子,大跨步走到矮柵欄旁,手一抬,一揚,Olaf“呼”一聲就飛過柵欄——反正外邊也是草地,橫豎摔不著他。鑒於Olivia是個小姑娘,唐小虎沒忍心飛她,雙腳離地晃悠幾下,嚇唬過了就輕輕把她放回到柵欄另一邊,凶巴巴地一揮大手:“趕緊回家!”

第二天一早,唐小虎去前邊酒館搬酒桶,路過壁爐時,黑燈瞎火的險些被個什麼玩意絆倒當場。開燈一看,Olivia正蹲坐於一個碩大菜籃中央,籃子底下鋪了厚厚稻草,在稻草和她的身體之間,影影綽綽露出幾隻棕色雞蛋。

唐小虎:“你夢遊呢你?”

Olivia:“噓!我孵小雞呢我!”

唐小虎:“你回家孵去!”

Olivia:“你這裡壁爐暖和!”

唐小虎:“誰讓你進來的?小孩子不許進酒館!”

Olivia:“你門又沒鎖!門上又沒寫‘小孩子不許進酒館’!”

唐小虎:“……你哥呢?”

Olivia指指窗外。

唐小虎湊近窗戶一看,Olaf的腦袋正卡在兩根柵欄之間,肥碩小臀左搖右擺,試圖把腦袋搖擺出來。未果。開始呼喊:“Tang!救命啊!Tang!”

唐小虎兩眼一黑,硬著頭皮跑上前去,把那小兔崽子的大兔腦袋從柵欄之間摳將出來。

沒辦法,他索性買來一堆木料鐵料,又鋸又磨又削又銑,在草場上給小兔崽子們造了一架秋千、一座滑梯、一串索橋。

他的本意是轉移小兔崽子們的注意力,彆再禍禍他家貓狗馬牛及他本人。不料一傳十,十傳百,附近的小兔崽子們蜂擁而至。

從前萬聖節,沒哪個小孩敢來唐小虎家索要糖果。這年盛況空前,一堆奇形怪狀的小小妖魔鬼怪齊聚Whale酒館,要糖,要果汁,要氣球,要抱抱——唐老板黑著那張壞人臉,身上掛了一串小孩。

Olivia把自己扮成一隻小南瓜,伸出雙手要Tang給糖。

唐小虎:“陌生人給你糖,你要說什麼?”

Olivia:“說‘謝謝!’”

唐小虎:“不對,你再想想。”

Olivia:“說‘再來一顆,謝謝!’”

唐小虎:“……”

唐小虎:“你應該說‘謝謝,我不吃陌生人給的糖’。”

Olivia:“可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Tang啊!我讓爸爸問過穀歌翻譯了,Tang在中文裡的意思就是Sykur,也就是sugar!”

唐小虎:穀歌翻譯你過來,老子打不死你……

Olivia:“那以後我們叫你‘sugar’好不好?”

唐小虎:“……不好。”

漸漸地,酒館門口時不時就會冒出一筐土豆、一籃黃瓜,都是某小兔崽子自家溫室裡種的有機品種。

漸漸地,唐小虎在等紅燈時,旁邊的車會搖下車窗和他打招呼,謝謝他教某小兔崽子騎小馬。

漸漸地,日曆翻到了這個春天裡的這一天。

京海的冬天與春天隻隔了一場花開,胡薩維克的冬天與春天卻隔著重重山海。

這一天什麼也沒有發生。

也可能發生了什麼。

因為從這一天開始,唐小虎老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的名字,不是“Tang”,不是“sugar”,是“唐小虎”,用他聽了很多年的語音語調,用他很多年沒再聽到的語音語調。

他猛地轉身,背後卻空無一人,仿佛剛剛叫他的是一朵雲,一棵樹,一隻路過的小鬆鼠。

後來他不再轉身,隻默默在心裡應一聲“哎”,並默默在心裡計劃回國一趟,即使風險再大。

回國之前,他要對三艘船進行最後一次保養。

趁著這天天晴,唐小虎帶著二犬一貓來到碼頭。

老貓優雅登上木船甲板,找了個舒服位置眯縫起眼睛曬太陽。

哈士奇A與B在沙灘上追逐海鳥。

唐小虎開始逐一檢查纜繩鬆緊、電池液位、艙底泵和發動機的運行情況,最後戴上手套,給水線以上的船身拋光打蠟。

他聽到身後浮橋傳來腳步聲,便往裡讓了一讓。

腳步聲在他身後停下。

“唐小虎。”

他聽到有人喚他,用他聽了很多年的語音語調,用他很多年沒再聽到的語音語調。

他苦笑,默默在心裡應了一聲。

一顆石子擦著他肩膀飛過,落進水中,濺起水花。

層層漣漪漾開他的倒影,還有他身後另一個人的倒影。

他正要回頭,隻覺雙肩一沉,一雙小手從身後摟上了他的脖子,他的側臉貼上了另一個溫暖的側臉。

“走不動啦。唐小虎,背我回家。”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