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有人進來,撐著身子坐起來,顫聲問道:“是!是!周先生和蘇越嗎?”
蘇越道:“周大娘,是我還有承澤。”
大殿空曠隻三清像和一張供奉用的桌案,周大娘身旁炭盆裡燃著的炭火似是熄了有一會兒,室內並不比外麵暖和多少。
蘇越蹲下身子在周大娘身旁坐下,周大娘握住蘇越伸過來的手,顫著聲音同蘇越道:“我們家……我們家,沒了!”說罷便嗚咽著哭了起來。
承澤快步上前出聲問道:“大娘,什麼時候的事?小山和周河他們人可有事?他們人那?”
承澤話還沒完,隻聽大殿門‘哐當’一聲再次被人打開,外麵落日西垂,天色已暗,狂風卷著台階上的積雪橫掃進大殿,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直立在大門當處,身側跟著個小小的人影。
蘇越忙扭頭去看以為是周獵戶,剛要開口同人打招呼。
一旁的承澤道:“小山!”
小山生的本就高大壯實,可眼下他背光站在殿門口,身形卻大的過於異常,蘇越眯眼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小山背上竟負著一人。
周河跟在小山身後進到殿內,見到周母,出聲哭叫道:“娘!哥哥和我把爹爹找回來了。”
周大娘見兩人進來,握著蘇越的雙手不由顫抖起來,她張了張嘴欲要應聲,泛白乾涸的嘴,幾經翕動卻如何也說不出話。
她自十六歲嫁與周獵戶為妻,日子雖貧苦,但夫君對她也是知冷知熱,是個貼心的人。兩人攜手過了二十年,生兒育子共度時光,日子過的雖貧苦,但也算得上安樂。
她一生所求簡單,隻盼著家人平安,兒子懂事上進。可眼下,相伴多年的人多日未歸,終被年幼的兒子尋回,卻是再不能相見。
良久,周母悲號一聲,撐著身子起身,身子還沒站穩,身體一軟人便昏了過去,蘇越連忙將人扶住。
周河見狀奔到周母身邊,覆在周母身上大聲哭道:“娘!”
小山肩上負著人立在原地不動,承澤欲要上前幫忙,見周獵戶趴在他肩上動也不動,不由楞了神。
周母幽幽轉醒,哭的已是泣不成聲,掙紮著要從地上起來,蘇越和周河忙合力將她扶起。
“娘!我把我爹尋回來了!”小山終於開口。
聲音粗糲低沉,再不似往日爽朗,小山僵直立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調了魂魄。
周母顫抖著雙手撫上周獵戶已僵硬的身子哭叫道:“當家的!”身子便要歪到,小山忙上前幾步用身子撐住母親,周河臉上掛著淚痕也使出全身力氣扶住母親過來幫忙。
小山站在大殿中央,一身殘雪,脖頸間不知是汗還是積雪所化的雪水,將身前衣襟與頸間的衣衫打濕,就那麼貼服在身上不知是冷是熱。
小山紅著眼眶,咬著牙握住母親的手,小山身子略有顫抖,卻是同母親低聲道:“娘!我在。”
小山背上負著父親,母親同弟弟依在他身側。殿外有淺淡的殘陽透過窗楞從外麵射進殿內,小山一家的影子交疊相連鋪落在地磚上。
大殿內一片寂靜,隻聞周母低低的啜泣聲,殿內端坐的三清神像,依舊寶相端正不失半分威嚴,慈目俯看著小山一家劫後餘生的相聚。
小山站的原地,肩膀上的重負使他身體早已隱隱作痛,然而內心有另一種更強大的疼痛翻湧。
痛失父親的悲痛再無法遏製,他慢慢閉上眼,眼中浸著的淚終落了下來。小山挺直背脊,他清醒的知道,他必須撐住,往後必須由他為母親和弟弟遮風擋雨,由他來撐起這個家。
周獵戶死於三日前,他一生勤勉顧家,見風雪漸小便著急出門捕獵,盼著這場罕見的大雪能將山中的動物逼出覓食,能多獵些珍奇動物,好拿去販賣皮草添補家用。
他追捕一隻白貂時,不慎墜落在一處山崖,傷勢過重動彈不得,無法自救,天氣過於寒冷最終凍死在冰天雪地中。
在周獵戶重傷躺在雪地時,他們一家居住的房舍也因雪崩被掩埋。小山將母親和弟弟救出,安置在海雲觀,便去尋找父親,尋了兩日才在雪地中將人找到,人已再救不回。
周獵戶的屍身暫停放在海雲觀,天氣寒冷待山上凍土消融再行安葬。
周昆和蘇越原打算將周母同小山兩兄弟安置在小院的空屋居住。周母無論如何不從,隻一心要在海雲觀內守著周獵戶,他們夫妻情深,眾人無法隻得依她。
這場罕見的大雪在正月末才係數化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