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不能沒有辜易。”
那人惡毒地笑了聲:“娘娘這般有仁心?如今未免顯得太可笑。”
如果那人看清向來強勢莊嚴的皇後娘娘眼下卸儘鉛華後濃重的青灰色,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將是徒勞,所有深藏於心的情愫將避無可避。
她權衡利弊,野心勃勃,將天下歸為盤中棋。
可那是辜易.
他是明夜燈,是淤中月。
愛慕的儘頭往往是仰慕。
她將他一身靈魂捧至天上,早已分不清是仰慕抑或是愛慕。
不可不念,不可肖想.
風急雨驟,宮中不可久留,那人冷嗤了聲,躍身而去:“婦人之仁。”
“臨門一腳大發慈悲,可不像娘娘的風格,話我帶到,定奪全憑將軍。”
“娘娘日後定會後悔。”
會嗎……
霜降時分,皇上駕崩,因病逝,膝下隻一仁貞太子,也無異姓同姓親王,故太子即位,因其尚且年幼,太後花氏垂簾聽政,輔佐幼君。
花將軍任攝政王,辜太傅自請還鄉。
登基大典當日,花鳳舞盛裝華服,牽著年幼而陌生的仁貞,一步一步踏上九重台階,立於大殿之上.
群臣跪拜,天下傾倒.
那一刻,恍惚間她覺得,她其實更想抱抱仁貞.
僅此而已。
“傳皇上遺囑!”
忽地有揚鞭破空之聲與馬蹄響和著人聲而來,由遠及近,滿殿嘩然。
那一瞬,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
似乎早已預料.
迎著眾人目光,辜易策馬而來,手執黃卷。
依聖上遺囑所言,仁貞即位,辜太傅攝政,花氏一族沒收兵權,有傳國印璽為證。
花將軍一行人幾乎立刻拔劍出鞘,寒光畢現。
當初在太極殿並未搜到王璽,遍查未果,本想先成典禮,未曾想竟輸於辜易。
電光火石之間,殿外響起響徹雲霄之痛呼:“太傅攝政,花氏歸權!”
眾人俱是心中一凜.
今日辜易可死於殿中,可莘莘學子不可.
學子不可動。
那是大原之本,口誅筆伐之利器。
說到底,花氏不過是想報仇雪恨,除去皇上,並非想做那史書中的亂臣賊子。
否則如今早已不會有仁貞。
須臾之間,鳳冠墜地,甲胃悶響。
烏雲壓境。
棲梧宮。
辜易來時花鳳舞正在描眉。
昔日風光無量的棲梧官,如今已是人煙罕至。
花將軍一乾人被扣押,她被軟禁,可外邊竟也沒有花氏的亂賊論傳入宮中。
想來定是攝政王在太師院發了言罷.
花鳳舞一雙巧手親自又描出了昔日母儀天下的威嚴,她淡聲:“本宮確實沒料到辜大人會親自來這一遭.”
末了她斂眉一笑:“倒是本官的福分。”
辜易神情未變:“娘娘,性本純良,實堪國母,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花鳳舞忽地被硬生生逼出了那點子淚花來。
花氏當初也是滿門忠武,彆無二心,後來因帝猜疑,主動辭去兵權,保了她入宮為後.
花氏一族上百年才出了她這麼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後,也是毫無怨言,交權交得心甘情願。
可誰知即便如此,後官釵群鬢影繁人眼,仁貞甫一出世便被抱去太極殿,成長至今,她竟是連一眼也未曾見過。
與此同時,花氏一脈相繼被發配折損。
她本以賢良淑德聞名,為母則剛,負著花氏一脈大半族人的鮮血與使命,迫害妃嬪,殘害皇嗣,助外戚奪權。
“辜大人,本官已是大限將至,隻有一件,仁貞是大人一手教導,該知他非宵小之徒,萬望大人悉心引導,勿遷怒於他。”
“仁貞乃心係黎民之明君,臣自會鞠躬儘瘁。”
辜易神情坦蕩,語氣真摯:“願娘娘來世不入天家門,順遂如意。”
花鳳舞看著他,忽地哈哈大笑,丟了莊重,多了肆意,笑著笑著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神愛世人。
他滿心蒼生,如她這般罪大惡極之人也不言半句毒言恨語,叫人如何了塵欲,斷塵緣。
不可忘,不可褻。
也罷。
如他這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美好得似將散之人,最好一生不知有個蛇蠍女子,仰慕其一生,至死未休。
“也祝辜大人求得盛世,初心不改。”
“辜大人,為本官賜酒吧。”
待我洗滌汙濁,再來愛這世間萬物,捧這彎淤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