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商蘭舟下意識冷臉少言,而後想起自己有事相求,又受人一恩,補道,“我隻是個副將。”
曲渡山哈哈大笑,隨性地抖了兩下堆起的袖袍褶皺,手肘懶懶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兩腿分開半仰坐在地上,看著像哪家風流倜儻吃花酒的公子哥。
“太文沒人有那本事破我十八幻境,那將軍定不如你。”
很多年後她再想起,方才驚覺這人早已一眼看透她。
從一開始,到後來,他始終先她一步看清她自己,然後抽身離開。
她當時隻注意了後半句,卻沒注意前半句另有玄機。
她確實不是太文人。
商蘭舟自是不可能接這話茬,不願提起林楓。
曲渡山渾不在意,脾氣好得出奇:“放輕鬆,你想維護那人,便不說,隻是姑娘這求人未免也太不真誠了些,還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啊。”
“這世上,隻有我想與不想,向來沒人能找到的道理,不必憂心。”
她確實怕太子的人也來探個究竟,事還未成,屆時把林楓賣了,故而隻提受命於三皇子。
曲渡山出門之前聽見身後道:“我姓商,名蘭舟。”
商蘭舟在木屋中同曲渡山待了不知多久。
他不趕,她便厚著臉留下。
最自然閒適的反倒是他。
外頭不知情況,她有些心焦,腳尖輕點,踩著柵欄,縱身一躍,一瞬上了屋頂:“曲先生。”
曲渡山正躺在屋頂上,手中把玩著一個茶杯。
她也是久了才知,這人滴酒不沾,卻總有將茶喝出酒的氣勢來。
彆人看他,從來都是霧裡探花。
瞧不真切。
他聲線懶散,動作看著風流,卻仍能讓人覺得一塵不染,遺世獨立。
屋頂風聲呼呼,繁星點點,曲渡山語氣疑問,目光卻清澈篤定:“你重恩?”
這其實不難猜。
她已闖進來,性子又執拗急躁,卻始終對他客氣禮貌,也未想過動用強硬手段。
畢竟是破境時命都不要的人,真想動強,未必沒有勝算,如今在這不過是耗時間。
想也知道大約與那日救她性命有關。
商蘭舟不想回答這人的明知故問.
“重恩是好事,勿因此誤了人生大好春色。”他語氣隨意,仿若一個驚才絕豔少年郎詩酒快意間信口慨歎,隨口一提。
商蘭舟卻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卻又思索無果,遂有些莫名。
“沒事多說兩句話。”他笑。
“……救命之恩我確實感激,若有需要,商某在所不辭,但是……”
她又欲勸說,偏頭,忽地撞進他的目光。
像輕雨過後激出了一層隱隱綽約的霧,他化作了一筆悶青,隱在其中。
勸他出去的話突然就卡到了嗓子眼。
夜忽地靜下來。
商蘭舟與他錯開視線,走到屋頂邊緣準備下去,風聲過耳中,她聽見身後那人終是開了金口。
“退。”
她一晃神,落地時差點沒站穩。
她是多聰明的人,一點就透。
心中驚疑不定,卻似乎並無夙願達成的歡喜。
“……多謝曲先生指教。”
他渾不在意,笑聲爽朗,灑脫不羈。
“商將軍所求已得,早些回去吧,否則你的‘三皇子’恐將錯了時機。”
曲渡山的聲音很好聽,像璞玉落在溪底。
一下就將她帶回往昔。
商蘭舟好半晌才從回憶中抽離,找回聲音:“曲先生……彆來無恙。”
他似乎並沒有變什麼樣子,一如從前。
曲渡山眉梢一動,輕輕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還是請我出去?”
他目光坦蕩,她卻突然難為情起來,她似乎總在逼他,向他索求,一時語塞。
這種感覺簡直莫名其妙。
一如幾年前在屋頂,在院中。
她找不到緣由。
本該是利用他為三皇子謀大業,為何會有些……心疼他?
商蘭舟錯開了目光,加快語速:“幾年前聽從先生所言,我與將軍自請戍邊,培養勢力,等待時機,如今時機已到,三皇子欲使太子讓位於賢,也是眾望所歸,希望曲先生能親自指點一二。”
“好。”
他答應得爽快,她倒一愣。
曲渡山落下最後一子,她瞧不懂,也沒多注意,隻看著他站起身來,走到院中,飛身而上,負手而立,於簷角含笑望著這一方院落。
“……蘭因絮果,早該預見……過往種種……落子無悔。”
商蘭舟並未聽清他所言,在院中仰望他的背影,忽地覺出一種厚重的悲傷。
心突然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