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佩裡斯其實早早注意到了安道爾，不過她對這位小侯爵有心理陰影。

事情其實很簡單，源自於安道爾從戰場上回來的第一次再會。

她聽聞不少安道爾戰場上的事，知曉了安道爾在斯圖爾特家的艱辛，以及在北方乾過的一些風流糊塗事，然而年幼的她對這位大哥還有些溫柔濾鏡在，即便不齒於他年紀輕輕就私生活混亂，但至少在相見時佩裡斯還是有所期待。

然而安道爾見她第一麵時，隻像是看個貨物一樣上下打量她，然後掛著假笑吐出一句話：“卑賤的小偷。”

想來安道爾錯失她變了發色瞳色後的事——道格拉斯父子倆知道了她不是道格拉斯家的人，直到快從戰場回來才在德維特那裡知道了真相。

那時候她不明白為什麼，現在明白了，安道爾天然會討厭她。

安道爾從小就在自責，如果不是那晚伊萊去送他回家，朱利安就不會因為突襲而丟失，長大後，安道爾的負罪感全部轉化為對道格拉斯家的忠誠，再加上斯圖爾特家的混賬事，安道爾對鳩占鵲巢的人向來沒有好感，一切威脅婚生子地位權力的，在他心裡都是垃圾。

佩裡斯，垃圾中的垃圾。

安道爾對她的態度比德維特還讓她害怕，因為那是無視。

德維特不會無視她，德維特討厭她，會語言上刺人，會忘記約定，會針對她。

不好受，但偶爾也有些讓她心懷希望的時候，因為他搭理她，會在她跟在身後摔倒了時放慢腳步，會在她餓著肚子等久了時不耐煩地坐餐桌上陪她吃飯，會在她被仆人苛待時站出來一邊做主辭退懲罰他們一邊訓她作為公爵小姐怎麼不知道硬氣點。

總是會好的時候的，即便那麼少，少得像是沙漠裡的綠洲，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但安道爾無視她，比公爵的無視更可怕。

安道爾的無視是盯著她，一言不發地盯著，然後當她不存在地做自己的事，但如果她做了什麼動作，安道爾就會嘖一聲，她想要插話，安道爾就會轉移話題。她被孤立，雖然她本來就在被孤立。

這像是社交場上最讓人恐懼的那類人，風度翩翩，頗有魅力，卻不露聲色地讓你在人群裡不知所措，你甚至不能呼吸得大聲些，因為他會時時刻刻注意你的動靜，一旦你做了什麼，興許你隻是摸了摸頭發，他就會盯住你，一言不發地，隻是假笑著盯你，讓你心裡發毛，讓你坐立難安，讓你忍不住反省自己莫須有的錯，讓你再也不敢湊到他眼前。

他明明在肆無忌憚地折磨你，卻還要說：“你為什麼會這麼想？我根本沒那個意思，你想得太多了。”

佩裡斯怕他。

時隔多年，她學會了所有社交技巧，在上流社會遊刃有餘，但她還在怕，隻要一看到他那雙狐狸眼，就想起多年前，這個人笑得比誰都陽光，卻說：“卑賤的小偷。”

而如今，她更是領悟了那句話的深層含義，更覺得害怕。

害怕中還有些自暴自棄，因為似乎，安道爾說的沒錯。

德維特要帶他們去找朱利安，佩裡斯甚至覺得是劫後餘生，米克萊特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放鬆下來，不再像方才那樣一直貼著她。

順著長長的走廊七拐八拐，他們走進教廷右翼。

伊萊主教已經去了前廳做最後的確認，隻留下朱利安正在梳妝。

她今天要換上一身教廷定製的聖女服飾，裙子叮叮啷啷掛滿了各色魔法石，裙擺層層疊疊，看著龐大，但實際上上身依舊輕盈。

隻是朱利安看著那小山似的衣服，就難免想起從前在村子裡幫人洗衣服，一眼覺得這裙子重得可怕。

朱利安正被撲粉，看見佩裡斯也沒法張嘴，指著那看上去華美又大體量的裙子，擠眉弄眼地訴苦。

米克萊特因為屋內的香氣打了個噴嚏，哀怨地看向朱利安。

朱利安哈哈大笑，差點吃進去妝粉。

佩裡斯按住米克萊特，德維特要說話，朱利安一見他在，生動的表情立馬收回去。

說真的，她覺得自己有些恃寵而驕，要是一個月前告訴她自己會在剛認不久的兄長麵前這麼肆無忌憚，她也不會信，然而她順暢地完成了身份上的轉化，興許這就是血緣的魅力？

德維特訕訕，卻抹不開臉道歉，他覺得自己錯在語氣不好，那樣講話確實聽著很傷人。

幾個人擠在一堆，路德維希推門而入，看見在場的人先是一臉茫然，然後又綻放笑容，越過幾人把懷裡的盒子打開。

一顆純度極高的水魔法石，如同一滴飽滿的水珠，晶瑩地癱在天鵝絨盒子中央。

“送你的禮物，我專門找人煉製的。”路德維希沒等朱利安拒絕，繼續說，“還有其他係的，火和雷好找，其他三種我還在收集，等找到了一起給你。”

似乎是有了經驗，米克萊特還沒動就被佩裡斯拉住，德維特直接上手環抱住這不讓人省心的野孩兒，生怕又出現上次暴起傷人不得不關他禁閉的事。

米克萊特肌肉緊繃，路德維希稍微靠近一下朱利安，他就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似的，胸腔裡發出轟鳴，德維特都好奇他怎麼做到的。

所幸路德維希放下禮物就走，連其他人看也不看。等人一走，被放開的米克萊特果不其然咬上那魔法石，佩裡斯因為自己沒拉住而無奈扶額，德維特則是沒想到會有這種操作，隻有朱利安，氣定神閒地抄起一旁的經書，熟練地敲在米克萊特腦袋上。

米克萊特委屈：“壞家夥的東西！臟！”

“臟你還咬！”朱利安又給他敲了一下，手握成爪子裝凶，“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牙！”

“聖女，典禮要開始了，主教喊你過去。”

“就來！”朱利安將魔法石收好，合上蓋子遞給德維特，“把它還回去吧哥哥。”

德維特略顯躊躇，最終答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