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與德維特在月下並排坐了許久,像兩隻可憐的流浪動物,直到公爵惋惜地離開大廳——他為今晚一無所獲而難過,朱利安才啞著嗓子出聲:“沒有其他辦法嗎?”
德維特搖頭:“家族魂印是最高級彆的奴隸咒印,但隻要不離開,它約等於不存在。”
“那想離開呢?”
“沒辦法,除非,除非她離世。”
“現在,你還覺得她欠你們嗎?”朱利安扭頭,嘲諷地看向他,“還是說,更覺得她付出一切是應該的?”
“我怎麼可能這麼想?”
“你們對她不好,一直不好。”朱利安抬頭看滿月,人魚紗長裙在月色中蕩漾著海藍色光波,“我看到過,德維特,在我十三歲的時候,那年路德維希出現在我們的村子,我跟著他看到過你們,他不想被你們發現,所以我在一旁悄悄地偷看,佩裡斯那麼的美麗,她的靈魂充滿力量,但一旦遇到你和斯圖爾特兩兄弟,她總會藏起來哭。”
“你……”
“為什麼不和她相認?說不定就能解開誤會,她不會受那麼多苦。”朱利安自言自語,“我也在後悔,如果我站出來的話。也許因為我還是那個懦弱的小孩?那些小姐那些少爺讓我覺得害怕,所以我逃走了,再一次逃走了,就像五歲那年,佩裡斯留下來讓我逃走,我就真的再也沒有回頭。德維特,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在我解釋後還認定我沒回來是佩裡斯的錯,那其實是我的錯。”
德維特茫然地看向她。
“說出來輕鬆多了,”朱利安伸了懶腰,“我們算什麼道格拉斯呢?我聽過每個貴族的傳說,偉大的道格拉斯,怎麼會這麼懦弱?”
“朱利安。”德維特恍惚,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想要吐露心聲,也許是短短幾個小時裡接二連三的壞消息,也許是朱利安坦誠地講述過去的事,他睜大眼睛,淚水從雙眼流瀉,怔怔地,“我,我愛她,你知道嗎?我愛她,但我不能愛她,我……”
“什麼?”朱利安脊背發涼,她僵硬地轉著脖子,“你說什麼?”
“我愛她……”德維特淚如泉湧,木然地說,“我是個瘋子,我怎麼能愛她?”
“你開什麼玩笑!”朱利安怒火衝天,一把將桌麵的銀杯全掃在地上,“你怎麼敢!你怎麼敢說你愛她!你把她送到刑……”
德維特緩緩地抬頭,朱利安掩麵:“給我閉嘴!德維特,你不準說那個字,你永遠不能說那個字!你怎麼敢!”
你親手送她去死!你眼睜睜看她去死!你怎麼敢說愛她!
“朱利安……”
“小公爵,”朱利安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背對著月光俯視他,淺碧色的眼睛幾乎在發金,如同巨龍的雙眼,“有我在一天,我決不允許你將這句話送進佩裡斯的耳朵裡去!如果你還有一絲絲的良心,將你這肮臟的心思藏好!”
她憤怒地甩手離去,隻留下德維特如沒有靈魂的木偶般凝望著月亮。
朱利安回到佩裡斯的房間,佩裡斯在床上縮成一團,她不知道該怎麼將無法離開的消息告訴她,更不可能把她帶到教廷同她一起住,那比公爵府更像龍潭虎穴。
佩裡斯沉沉地睡著,朱利安為她掖好被角,指尖的聖光融化進她的眉間,給予她一個安穩的睡眠。
翌日,朱利安向德維特要了令牌,但最終纏不過對方,隻能和他一同前往俘虜營。
可沒想到遇到意料之外的客人。
路德維希坐在山坡上向他們招手,朱利安困惑:“你怎麼在這兒?”
“哦,你是說我怎麼進來的嗎?我有令牌在,是小時候迪倫叔叔給我的。彆說這個了,你看我發現了什麼!”
德維特拍手,一位身著底層騎士服的少年從樹後走了出來,他形貌昳麗,彬彬有禮,淺棕色的短發在正午日光下如一層蜂蜜。
朱利安本想說些什麼,卻隻能怔然地注視來人。
那雙灰眼睛的主人體貼地問:“小姐?”
朱利安如遭雷劈,麵如紙色地擠出來幾個字:“你是誰?”
這位少年靦腆地笑道:“我?我叫米克萊特,來自朱庇特。”
朱利安強裝鎮定,麵對和米克萊特同名同姓同一張臉的少年擠出僵硬的微笑:“你叫米克萊特?這可不是常見的名字。”
“是。”米克萊特恭敬地回答,“是我母親起的名字,因為我出生的時候會風魔法,在朱庇特,魔法師都是最令人尊敬的,作為罪人的後代,母親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證明我的清白。”
路德維希站起來,手臂搭他肩上:“你們一定想不到他是誰的後代,那個著名的法師殺手居然是他的外祖父!”
“那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德維特聽到這是一位風係魔法師時就想上前結交了,“朱庇特對那位法師殺手深惡痛絕。”
米克萊特甚至在開玩笑:“托魔法的福還算過得不錯,否則我母親大概會因為壓力太大把我扔了吧。”
朱利安臉色難看得可怕,她把路德維希拉到一邊:“你怎麼找到的他,難道你也……”
“什麼?”路德維希無辜地眨眼睛,“我隻是去教廷找你,來的路上路過這裡,碰巧看到這家夥在帶著小孩子飛,覺得你可能用得上他就留下他了。我覺得他應該能是個合格的聖騎士,就像主教那樣,風係魔法師升級多快你也知道,這小子已經是初級魔法師了!”
朱利安被那句聖殿騎士一刺,頓時狐疑地打量他。
路德維希抿唇:“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我也可以收他進護衛隊去。”
“不,感謝您,路德維希殿下。”
朱利安頓時笑起來,不管怎樣先把米克萊特帶回去再說。
她扭頭,那邊德維特已經和米克萊特交談起來。理智告訴她這個米克萊特沒有錯,但她還是有些不自在。
朱利安轉過頭,深吸一口氣,覺得趁機把婚約的事說開也不錯,就是上次路德維希大哭的樣子如在眼前,她有些忐忑:“殿下,我有事和你說。”
“嗯?”
“婚約的事。”
“婚約?你是覺得太晚了嗎,你放心,我不會讓佩裡斯妨礙到我們的,我會處理好。”
朱利安有意試探:“什麼叫處理好?”
“佩裡斯本來也不願意嫁給我,我是說感情上,她隻是想要那個地位,但是如果我主動給她其他機會,比如女官之類的,再加封一些什麼,她興許能接受。”
“女官?”
“對,小時候她說過想做克勞迪婭的女官來著,不過那時候我們和克勞迪婭還沒鬨翻,而且後來公爵極力反對佩裡斯離開公爵府去王宮進修,德維特又是跟著公爵說話的那類人,她想做女官這個事就隻有我和克勞迪婭知道。”
朱利安沉吟:“那如果她不願意呢?你會怎麼做?”
“那我隻能帶你私奔?”
“我在小說裡讀到,這種情況下,男主人公會毫不猶豫向這種女角色揮劍?”
“那隻是故事,朱利安,”路德維希笑道,“佩裡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怎麼可能真的傷害她,光是吵架都是極限了。”
朱利安什麼也沒試探出來,而路德維希的藍眼睛撲朔朔地眨,十分純良。
她歎了一口氣,就她了解的路德維希,雖然不太聰明,但卻是個好人,上輩子氣衝衝地去和佩裡斯吵完架都要到她麵前懺悔,再加上小時候在村子裡以及上輩子戰場上的行為和心性,確實不像會把佩裡斯送去女巫審判的人。
“不,路德維希,”朱利安把話拉回來,她努力委婉道,“你覺不覺得這個婚約本來就很奇怪?”
路德維希心感不妙,他心跳過速:“什麼?”
“我是說,結婚的核心該是兩個戀人的事,當然對於貴族而言是兩個家族的聯合,但究其本質,那隻是兩個人的事,你說對嗎?”
“我認可你的觀點,結婚時我們兩個人的事,我們彼此相愛才是最重要的。”
“沒錯,就是這個,但問題是,就我們現在來說,談到結婚是不是太早了?”朱利安真的害怕路德維希哭起來,她的語調越來越緩,“我們才十八歲,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經曆,很明顯我們認為的不一定是我們能確定的,你說是嗎?”
“等等,你是什麼意思?”路德維希眼圈發紅,“你的意思是你認為我們的婚約不合適嗎?”
朱利安訕笑:“嗯,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