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穿過人類血肉後消散成光點,希爾德尖叫著後退:“啊——你!你……”
朱利安再次搭箭:“來玩遊戲吧希爾德,快逃吧,快逃吧,像是魔狼那樣地逃吧……”
希爾德連滾帶爬地向山下逃:“來人啊!救命啊!救救我!救我啊!韋爾奇!吉爾巴特!救……”
第二支箭,它穿過他另一隻手。
他跑起來像一隻□□,滑稽又醜陋。
“救命——救命!聖女,我錯了聖女!救我……”
第三支箭,他被射中了膝蓋。他一頭栽倒了,腦袋被石頭磕出猙獰的傷口,血流了一地。
但他不敢停下,於是拖著那條腿向前爬了。
月亮被雲遮住了,一切暗下去,他甚至不敢發出聲音了。
第四支箭又來了,這次射中的是他的腳踝,他痛得徹底不敢動彈了,發抖著求饒。
求饒聲顫抖又微弱,褪去了那些狂妄與無恥,竟顯得有些可憐。
朱利安緩緩地走到他的麵前,如剛才那樣站在還未起身的他身邊。
希爾德顫抖得更厲害了,可是,那把利刃卻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他痛哭流涕,又忽而瘋了一樣大喊:“我是貴族!貴族永無死罪!我是希爾德伯爵之子!你膽敢……”
聖女的劍纖細筆直,卻並不適合用於劈砍,但此刻卻成了唯一合適的行刑者,姑且做了一次長刀。
那聲音無情又慈悲:“安眠吧罪者,願光明神會寬恕你。”
一道月光般的刀光閃過,割開罪人的脖子,將那顆頭顱甩向了地麵。
頭顱的主人似乎還未意識到這便是自己的終點了,眼睛直愣愣的,直到滾落後才了無生氣。
又是一片死寂了。好像死寂才是這片雪原永恒的主題。
月亮出來了,大地再次被光明籠罩。
朱利安拖著長劍一路走到湖中心,帶血的劍鋒在冰麵劃出刺耳的尖鳴,斷斷續續的血線蜿蜒,俯瞰如同一條被截斷的細蛇。
曾經有人替她持刀,但恐懼卻依舊如影隨形。
如今她拿起自己的劍,終於劈開了纏繞多年的陰影。
今天是個好日子。她想。
也許是因為圓滿的月亮懸在天上,成為一個光明的出口,而大地竟也如同映照在白晝中了。
她從那隻漆黑的屋子裡徹底逃了出來,帶出了薇拉,帶出了從前的每一個她。
朱利安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著自己的長劍,血跡很快將月白的手帕染得臟汙。
希爾德的屍體很快被野狼叼走,那兩頭銀狼遠遠地看向朱利安,而後低著前身倒退,很快,它們如兩片羽毛般飄走了。
狂妄無能的小伯爵隻留下一灘在雪地上的血,昭示他這劣跡斑斑的一生收尾潦草,無人可尋。
天地間安靜得隻剩聖女的呼吸聲。
朱利安吐出一口白霧,將所有的鬱結輕輕吐了出去。
是這樣的啊,原來殺人是這樣的。
她後知後覺想吐,卻又顫抖著笑起來,手裡的長劍滑落到冰麵上,發出清亮如鶯啼般的撞擊聲。
聖女把臉埋在兩手間,似哭似笑,她想,這一切剛剛開始,這樣的好的日子剛剛開始,等到佩裡斯徹底勝利後,她就會自由了。
她站在湖麵上,像一抹馬上要飄走的影子。
路德維希心慌地走上前:“朱利安!”
“路德維希殿下?”朱利安訝然,卻毫不緊張,她的笑容還停留在臉上,看上去十分愉快,“您怎麼在這裡?”
路德維希急切的步伐頓住,駐足在了離朱利安兩步遠的地方。
他能說什麼呢?
告訴朱利安他看到她一個人上了雪山,於是卑鄙地獨自悄聲跟在她身後?
後來他看到了那個不似人的怪物飄搖而去,下意識跟去卻沒找到對方的蹤跡,結果倒黴地錯過了希爾德,讓那狗東西鑽了該死的空子?
他的手指蜷了蜷,沒有回答。
朱利安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好像能看穿他的謊言似的。
在這眼神下,路德維希羞愧得想要把自己藏起來。
朱利安隻是疑惑,於是她再次開口:“殿下,您一個人出來的嗎?”
“是的,”路德維希答道,他想了想,赧然地說,“我來接你。”
“你來接我?”朱利安眯了眯眼,“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哦,你放心,沒人知道你在這兒,我隻是在附近散步,恰好看到一個人有些像你才過來瞧瞧,”路德維希的謊言並不完美,他似乎也不太擅長撒謊,笑容有些僵硬,“你知道的,我第一次上戰場,下意識來周圍粗略看看附近都有什麼。”
得益於今晚的好心情,朱利安沒有繼續追究,她微笑著問道:“那您考察之後有什麼感覺呢?”
路德維希東拉西扯地接話:“沒發現什麼有趣的,也許是冬天,這裡太荒涼了,樹也光禿禿的,但月下雪景還不錯。”
朱利安點頭:“是還不錯。”
“等聖戰結束後這裡會不會沒這麼荒涼?”路德維希道,“聽說王都已經在流行冰飲了,而在弗得羅的人在室內還穿著皮子風衣和衣裙呢。”
朱利安掛著笑容,同他一起向聖湖邊緣走去,傾聽著路德維希努力渲染氣氛的話。
“你還沒見阿伯特吧,他被安道爾也帶來戰場了,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頭亮的要命的黃發,安道爾想要找魔法師給他變回去,阿伯特還說等我們婚禮那天再說呢。”
朱利安的笑容淡了不少:“阿伯特?”
路德維希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喜悅:“對,他應該是我們的伴郎,畢竟德維特是你那一邊,安道爾要代表家族……”
“路德維希殿下。”朱利安歎了口氣,“您不用急著考慮這件事。”
路德維希快要笑不下去了:“你是說什麼事?”
“婚約的事。”朱利安直言不諱,“我覺得我們可以更謹慎地對待這場婚約不是嗎?”
“我……”路德維希覺得自己嘴笨起來了,“我想我已經足夠謹慎且認真地考慮了。”
朱利安默不作聲。
路德維希忽然單膝跪地了,他矢車菊般的藍眼睛仰望著朱利安,仿佛在仰望唯一的辰星:“我以生命起誓,您就是我想要攜手一生的人,我以沃頓家族的血脈為承諾,我隻對您獻上全部的忠貞,嫁給我好嗎,朱利安?”
場麵靜默了。
朱利安隻是盯著他,而路德維希的勇氣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了,好像一切正如這寒冷的邊境一樣,他也被凍成冰塊,凍得空氣消失了,讓人喘不上氣了。
腦海中有什麼逐漸瓦解,好像被抽去全部的理智,支撐著堅定夢想的東西全部塌了。
路德維希的笑容變得蒼白,而後跟著他的心徹底化作碎片。
“你不愛我。”路德維希的眼淚大顆地落,他哭得淒美,強笑著說,“是的,你不愛我,連你也不愛我,聖女冕下。”
他第一次用稱號喊她,“為什麼呢?神要你愛所有人,你卻唯獨不能愛我?母親總透過我看彆人,克勞迪婭與佩裡斯從小就看不起我,德維特他們為了權力簇擁在我身邊,可是聖女冕下,我們相識於微末,我們同甘共苦,你是我的未婚妻啊,為何你也不愛我?”
朱利安恍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很久以前,她對佩裡斯說,她隻是單純想要退掉婚約。
她看著麵前淚如雨下的路德維希,彎下腰伸手捧起他的臉。
眼淚浸潤她的掌心,路德維希幼犬般蹭了蹭,抬起一雙被淚水浸泡得剔透的眸子。
她鄭重地同他對視:“對不起路德維希,我無法愛你。”
她將他拉起來。
我無法愛你,除去原本就無法生長出愛意之外,還橫亙著,一道有關生死的天裂。
“可我愛你。”路德維希送彆朱利安的背影,獨自佇立在冰湖中心,喃喃自語,“可我隻愛你。”
這麼多次的輪回中,我隻愛你。
辰星閃動,它在被薄雲覆蓋的月亮旁發出耀眼的光芒,而在大湖邊緣的高樹下,一個卷發的少女將指甲狠狠刺進樹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