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父親，一個是天使，一個是惡魔。

熟悉天使這一種族的人想必都知道天使的特殊體質——本質是靈體，可以孕育生子。

因此，我確實是親生的。

當我隱約有意識的時候，我就總能看到大片的金色，耀眼如流金。那是我的天使父親的長發，很長，很美。

我很愛他。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我的另一個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魔，各種意義上的惡魔，原諒我實在不想將其稱為我的父親，因此之後會用“惡魔”兩字直接替代。

他是個瘋子。

我恨他。

當我還在繈褓裡的時候，父親總會溫柔地抱著我，聲音溫和動聽，輕聲細語地跟我說話，而惡魔則是完全不搭理我，他一來，我就會被迫離開父親的懷抱。

然後他們兩個糾纏在一起，父親的眼睛還在看我，眼裡透著依戀、不舍，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那個時候的我看不懂，甚至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誤以為他們很恩愛，為他們房間裡傳出的呻/吟聲感到麵紅耳赤。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綁在父親腳踝上的金色長鏈。

年幼的我吵著要父親帶我去花園玩，而父親隻是無奈地看著我，第一次拒絕了我的請求。

父親說，我不能出去。

我不明白，依舊央求，在撒嬌中無意間掀開了父親的長袍，露出了那隻被鎖鏈纏繞的右腳腳踝。

我愣住了，而父親隻是沉默地把腳收了回來，用過長的長袍掩蓋。

我幫您解開，我說。

父親搖搖頭，拒絕了。

沒關係的，父親說，不然他該生氣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誰。我的另一個“父親”，一個對我漠不關心的惡魔。

我問父親，他為什麼會生氣。

父親摸了摸我的頭，海藍色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血月，喃喃道，因為他愛我。

像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們最終還是去了花園。

父親拗不過我，他一向很愛我，總是摸著我如他一般的金色長發，說我金發碧眼的模樣簡直像是天堂的小天使。

提到天堂，他的眼神總要恍惚一下，仿佛看到了那潔白明亮的神國。

可惜我不是天使，我是流著惡魔血液的惡魔。

是意外，是人質，是不該存在的罪孽。

我解開了父親的鎖鏈，那鎖鏈上其實沒有任何魔法，脆弱得連我都能掰斷。

更何況是曾經身為高階天使的父親了。

我們坐在花園裡，父親摸著藍玫瑰，給我編了一個花環。

我高興地戴著花環在花園裡亂跑，父親溫柔地笑起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從花園深處跑回來，臉上的笑容霎時間僵住了。

惡魔回來了。

父親被他抱在懷裡，身體在輕輕發抖，他的嘴唇紅潤，細看就能發現上麵殘留的血跡。

惡魔的手繞過肩背，用手捂住父親的嘴唇，唇齒在父親潔白細膩的脖頸上輕咬。

我看向父親的眼睛，那雙眼裡透著一股莫名的情緒，他在讓我快走。

我不明白，我好恨當時什麼都不明白的我自己。

惡魔的手握住父親的腳踝，在細膩的皮膚上摩挲，他問父親，鎖鏈呢？

我感到了一陣逼近的危險。

父親說，是他自己打開的，他想帶我來花園玩。

惡魔若有所思，片刻後笑起來，說我也和你們一起玩吧。

我以為這個一直以來都對我很冷漠的父親終於要開始關心我了，然而欣喜的心情還沒存在一分鐘，接下來的場麵就讓我如墜冰窟。

惡魔當著我的麵，把父親壓在桌子上，撥開金色長發，咬住了唇瓣。

畫麵沒有我以往腦補的那般活色生香，而是血淋淋的施暴。

父親哭著說彆這樣，孩子還在這裡。而惡魔隻是微笑不語，默默加大了力度，扭斷了父親的腳踝，咬破了父親的脖頸，用鮮血在他身上作畫。

我嚇呆了，父親被金色長發遮蓋住的眼睛蒙了一層水霧，他斷斷續續地顫抖著說，彆怕，他愛我。

彆怕，彆怕，彆怕。

他愛我。

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安慰自己。

我不知道這場施暴是什麼時候結束的，隻記得惡魔抱起昏迷的父親，冷淡地瞥了我一眼，緊接著便離開了花園。

而我的眼中，隻有那無力的垂下來的大片金色。

等我回過神來，發了瘋似的闖進父親的房間，隻看到惡魔抱著父親，將他被扭斷的腳踝治好，然後慢慢地纏上鎖鏈。

父親已經醒了，我猜他是被疼醒的。他沉默地看著那條金色鎖鏈，乖順地靠在惡魔的懷抱裡。

對不起，我說，都是我的錯，是我纏著父親，是我解開了鎖鏈。

都是我的錯，請不要傷害父親。

父親沉默的麵容在我的主動認錯下鬆動了，他看著我，海藍色的眼眸說著讓我快走。

我沒有理會，撲上去抓住了父親的腳踝，想要阻止鎖鏈纏繞。

碰到的一瞬間，惡魔的臉冷了下來，用魔力將我瞬間轟開了。

父親抖了一下，他大概是想來看我，但是不敢，怕刺激惡魔對我做出更大的傷害。

我的背碰到了椅子，很疼。

誰準你碰希維爾的？惡魔說，不許碰他。

希維爾。

父親的名字。

我哭著和惡魔爭吵，沒說兩句就被父親打斷了話，父親說，走。

走啊，父親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冷過，滾。

我出去了，門被徹底合上前，我看到父親主動摟住惡魔，吻上了惡魔的唇瓣，用那鮮血淋漓的唇，用那雙布滿紅痕的手臂，去討好那個給予他痛苦的惡魔。

諾克斯，我愛你。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愛你，我愛你。

我不跑，我不會跑的，我是你的魔後啊，我隻會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因為太愛我了才會這樣，我不討厭你，不疼的。

他一遍遍說，一遍遍吻，用身體擋住了惡魔看向我的視線。

最後，我聽到父親說，我們做吧，諾克斯，我想要你。

門被徹底合上。

侍從帶著渾渾噩噩的我回到了房間，我抓住侍從的衣角，問他，我的父親和那個惡魔以前發生了什麼？

侍從沉默不語。

我哭著問，他們是怎麼在一起的？

侍從終於開口，說出的話讓我愣住。

他說父親原本是地獄的俘虜，在戰爭中被惡魔抓到了地獄，惡魔對父親一見鐘情，就把他關在自己的宮殿裡，給他灌下催情的魔藥，強行要了他。

然後父親有了我，他為了我留了下來，不再試圖離開地獄了。

因為天堂不會接納一個帶著惡魔孩子的天使，除非父親把我丟下。

我眨眨眼，笑得比哭還難看，問，他對父親一見鐘情？

是的，侍從說，諾克斯陛下確實深愛著魔後殿下，愛到可以為了魔後殿下去死。

我感到一陣惡心。

這是愛？

這分明是瘋子的自我滿足和獨占。

愛到可以為了父親去死，我細細地揣摩著這句話，片刻後笑起來。

死的時候，他也一定會拖著父親一起去死。

虛偽。

那之後我和惡魔徹底鬨掰，惡魔什麼反應也沒有，恐怕他早就懶得和我維持表麵上的關係了。

出乎意料，他沒有禁止我和父親的聊天，背後一定是父親努力的結果。想到離開前看到的那場主動的情/事，我忽然很想哭。

彆哭啦，父親抱起我，放到他懷裡，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他的眼睛眺望窗外的血月，我猜父親應該是在懷念天上的天國。父親很喜歡把窗戶打開，感受窗外湧來的風，風越大，他越高興。

從前我不了解，後來我隱約意識到，這或許讓父親覺得他還在自由自在地飛翔。

是天使，而不是所謂的魔後。

我又意識到，父親從未在我麵前展示過天使的潔白羽翼。

父親，我問他，您想離開這裡嗎？

父親原本上揚的嘴角漸漸落了下去。沉默片刻，他說，我不想。

為什麼？

我愛他。

父親笑著笑著就哭了，淚水安靜地從眼角滑落。他說，我愛他。

他隻能自我催眠。

我說，您可是曾經一騎當千的天使啊。

我說完後，父親許久沒有說話，等到沙漏的乳白沙粒全部漏儘，父親摸摸我的頭，讓我回去睡覺。

後來一切照舊，再後來我被送去了魔法學院讀書，等我再回來的時候，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父親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