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特低頭看了一眼，隨後把諾爾抱了起來，帶著他回到了溫暖乾燥的洞穴，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安斯特準備離開的時候，諾爾拉住了他的衣角：“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這麼多天，你還對我這麼好，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安斯特坐回床邊，把他白皙光裸的手臂塞回被子裡：“你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是對我的報答了。”

哪有他這樣不珍惜自己的人。

諾爾又低低地笑了起來，把大半張臉都埋進被子裡，隻露出那雙宛如夕陽的眼眸：“龍先生，你真可愛。”

“其實你沒必要對我這麼好的。”

安斯特很詫異：“我對你很好嗎？”

在惡劣的風雪天收留一個穿著單薄，好像離家出走又或者是無家可歸了的可憐惡魔，安斯特自認為自己的行為隻能算得上是不冷漠。

至於之後的床鋪和食物……他總不能把諾爾餓死。

安斯特覺得自己離“善良”和“對諾爾很好”這兩個詞還有點距離。

“可是你什麼報酬都不要啊。”

“因為你什麼都沒有。”

安斯特覺得諾爾家應該是破產了。想到他細長尖耳上的數個耳洞，安斯特想，一個耳飾都不戴，可能都拿去變賣了。

諾爾忽然抬起身子親了他一下。

嘴唇柔軟的觸感立刻讓安斯特紅了耳尖：“諾爾！”

諾爾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裡，細長的魅魔尾巴勾住了安斯特的手腕：“我還有美貌和身體呢。”

“……彆鬨了。隻是這些東西，根本就不至於用這種……這種方式來報答。”

諾爾從身後抱著他：“隻是這些東西嗎？”

“龍先生，溫暖的住所，柔軟的床鋪和足以飽腹的食物可是很珍貴的，特彆是在美麗的雪天裡。”

說罷他又笑起來：“不過龍先生大概是不會懂的。”

安斯特覺得自己之前對諾爾的判斷應該是錯了。他大概不是一個衣來伸手的受寵少爺，而是窮人家的孩子。

他聽說過，魔界的下層平民過得很慘。

安斯特笨拙地安慰道：“你不用想著報答我。我有很多金幣，養一個你的開銷還沒我不小心壓碎的寶石多。”

諾爾隻是蹭了蹭他的脖頸：“等雪融化的時候，我就離開啦。”

“其實你不離開也可以。”

諾爾的笑聲清脆：“這話你該早點說。我已經決定好了，所以最後還是要走的。”

安斯特有點失落。

之後的幾天一切照舊，諾爾似乎真的很怕冷，他在床上的時候，會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在床下的時候，總是要靠在安斯特的懷裡。

“你穿的太少了，”安斯特握住他冰冷的腳踝，“為什麼不穿我給你找來的衣服？”

諾爾隻是繼續往他懷裡縮了縮：“下雪的時候，我喜歡這樣穿。”

安斯特：“你真奇怪。”

諾爾無聲地笑了笑。

之後幾天，雪化了將近一半。

安斯特好奇地看著諾爾將一瓶像蜂蜜一樣的東西分成兩部分，分彆倒進了他們兩人的杯子裡，用細長的勺子攪拌均勻。

“這是什麼？”

“是蜂蜜哦，蜂蜜水很好喝的。”

諾爾把其中一杯放到安斯特麵前，他撐著下頜，眼裡帶笑：“龍先生想喝嗎？”

安斯特點頭，隨後又搖頭。

他認真地看著諾爾：“難得見你說某種東西好喝，你都喝掉吧。”

諾爾一時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忽然快速眨了眨眼，低下頭站起身，將安斯特麵前的杯子和他自己的杯子扔到了地上。

一聲脆響，杯子四分五裂，水也撒了一地，在火光的照耀下晃得眼疼。

安斯特又不理解諾爾在乾什麼了：“你怎麼了？”

“沒什麼，”諾爾湊到他身前，埋進他懷裡，“我突然想起來，其實蜂蜜水不好喝，很苦。”

安斯特：“……蜂蜜是甜的啊，怎麼會苦？”

“它就是苦的。”

“好吧，它是苦的。”安斯特揉了揉諾爾的腦袋，決定隨他去了。

在那之後，諾爾的行為越發古怪了起來。

安斯特躺在金幣堆上，側眸看著縮在床上，拿著羽毛筆不知道在寫著什麼的諾爾：“你最近一直在寫那個東西。”

諾爾“嗯”了一聲。

“我能看看嗎？”

諾爾一口回絕了：“不能。”

安斯特鬱悶地躺了回去。

諾爾有事但是不對他說，說明他還是不信任他。

有點難過。

第二天一早，諾爾離開了洞穴，再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拿著一朵雪絨花。

安斯特皺眉看著他腳踝和腳背上細小的傷口，他想質問諾爾“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樣”，但看著他臉上難得真心的笑容，還是換了一個說法。

“疼嗎？”

諾爾一愣，隨後笑道：“疼。”

“但是拿到了這個，就不疼了。”

他把手中的雪絨花展示給安斯特看，但隻展示了一秒，就好好地收了起來。

安斯特奇怪道：“我不和你搶。”

他隻對亮晶晶的東西感興趣。

諾爾沒理他，他把花朵做成標本，然後坐回床上，拿起羽毛筆，繼續在羊皮紙上寫字。

安斯特想湊上去看一眼，被諾爾趕走了。

第三天清晨的時候，諾爾坐在床上，小聲道：“雪化了。”

安斯特看向他：“你要走了嗎？”

諾爾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把之前一直在寫的那張羊皮紙放進了信封裡，又把那朵被做成標本的雪絨花放了進去，遞給了安斯特。

安斯特想打開看，被諾爾握住了手腕：“三天之後，你再打開看。”

安斯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你真的要走嗎？”

安斯特感覺自己有些舍不得諾爾了。對於喜歡獨居的龍族來說，這真是個特彆的感覺。

諾爾笑著在他的嘴角上親了一下。

諾爾最後還是走了，披散著柔順美麗的銀發，穿著寬大簡潔的長袍，光著腳，輕盈地走出了洞穴。

他逆著光，渾身籠罩在逆光的陰影裡，但那雙宛如夕陽的眼睛卻熠熠生輝。

“龍先生，再見啦。”

安斯特望著他的背影：“再見。”

三天後，安斯特打開了信封。

親愛的安斯特：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請不要去找我，我很會躲，你找不到我的。

也請你不要驚訝，我尋死和你沒關係，我一開始就準備去死了，隻不過在尋死的路上碰巧路過了你的洞穴，又碰巧想起來，我還沒見過龍呢。

其實我沒見過的東西還有很多，隻是那些離我太遙遠，我已經沒力氣去看了，你的洞穴離我這麼近，去看一看也不耽誤我尋死的路程。

如果遇到一個脾氣暴躁的龍，當場把我吃掉，那也算完成了我最初的目的。

這樣的話，雖然和我預想的方式不一樣，但我隻要能死在雪天裡，就不用糾結這些小細節了。

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死在雪天裡，因為我碰見了一頭脾氣好，又善良又好欺負的龍，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不由得想再多觀察你幾天。

我知道你肯定在猜測我的身世。我是個生活在魔界底層的魅魔，八歲時父親死了，十歲時母親死了，那天是我的生日，下著大雪，我穿著單薄的白袍，光著腳，蜷縮在街道的角落裡。

很不幸，沒有惡魔願意幫我這麼一個魔力低微的廢物。倒不如說幫了才會叫人驚訝，畢竟那裡是魔界嘛。

我很餓，所以我抓起一把雪吃了起來，可是雪是不能填飽肚子的。一個穿著華麗的惡魔停在了我的麵前，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說我很餓，那個惡魔笑了起來，讓跟在他身後的仆人拿來了一塊麵包。

然後我就跟他走了。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想就這麼餓死。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多說了，隻要你不是傻子，想必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

當然，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話，那就不要再想了。這不重要。

總之，這就是我從前的生活。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杯蜂蜜水？其實我在騙你，我倒進去的不是蜂蜜，是毒藥。

兩杯都是毒藥。

看到這你可能會震驚我為什麼想要殺了你，因為你對我很好，我喜歡你，不到半個月的相處時間，我確實對你動心了。

或許你會覺得我不可理喻，畢竟，一般而言，人都會把毒藥遞給自己恨的人，而不是自己愛的人。

但我確實想要殺了你，除了那次的毒藥外，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動手，我想很多人下葬的時候都會在身邊帶上自己喜歡的東西，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活物，想要和你一起死也很正常吧？

我最終還是沒有動手，連我自己都說不明白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愛？哈哈。

那朵雪絨花就當作是這麼多天的報答吧。寶石之類的東西我都丟到那個惡魔的宅邸裡了，沒有帶出來。

開到冬天的花很少，我隻能找到這個了。

落款：諾爾。

安斯特合上信封，拿起那朵乾癟的花，靜靜地看了很久。

最後，他把信好好地收了起來，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