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特是一頭很傳統的巨龍。

傳統的意思是指，安斯特是一個喜愛亮閃閃的財寶的龍，這很普通，畢竟十頭龍裡有十一頭龍都喜歡亮閃閃的東西。

除了收集財寶外，彆的巨龍或多或少都會培養一些其他的愛好，個彆欠揍又賤兮兮的巨龍喜歡跑去人類王國綁架公主玩，等勇者來救的時候再假惺惺地和對方打幾場，最後把安然無恙的公主送回去。

安斯特對他們熱衷於扮演反派的行為感到莫名其妙。

他沒有什麼彆的愛好，硬要說的話，給財寶分類或許算一個。

金子分一堆，銀子分一堆，寶石分一堆。然後寶石再細分，鑽石一堆，紅寶石一堆，藍寶石一堆……

巨龍的壽命悠長，安斯特清醒的時候，就會把金銀寶石打亂，然後一點點地挑揀分開來打發時間。

今天他又開始了這項活動。

金子分一堆，銀子分一堆，寶石分一堆……這是什麼東西？

安斯特抬起爪子，尖銳彎曲的龍爪從寶石堆裡勾出來一個人形生物。

他穿的很單薄，黑色細長的尾巴末端呈一個小巧可愛的三角，一身寬大簡潔的白袍隻堪堪遮住小腿肚，如雪的銀發長及腳踝，細長的尖耳向上生長，耳邊有著數個細小的孔洞。

安斯特知道這大概是耳洞，用來帶耳飾的，隻是很奇怪為何他身上卻一點飾品都沒有。

這大概是個惡魔。

安斯特看看他身後的尾巴，又想，而且極有可能是個魅魔。

自打出生以來，他還沒見過魅魔呢。這個陌生惡魔長得真好看。

他用爪子晃了晃，魅魔皺了皺眉，緩緩睜開了雙眼，顏色好似他寶庫裡最好看的那塊鴿血紅寶石。

說是鴿血紅寶石其實也不太準確，魅魔的眼睛上深下淺，金紅交映，宛若夕陽，比寶石更美。

魅魔睜著惺忪的睡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用手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

“龍先生，或者龍小姐，早上好……或者晚上好，算了，什麼時候都無所謂。總之，你好。”

安斯特把他放回了寶石堆裡，眨眼間就從巨龍變成了人形。

黑發金眸的青年認真回應道：“你好，我的名字是安斯特。”

魅魔的嘴角掛著懶散的微笑，嘴角上揚卻看不出多少笑意，他換了個姿勢，隨意地躺在寶石堆上，好像自己才是這個洞穴的主人。

“嗯嗯你好，我叫諾爾。”

說話間，幾顆寶石隨著諾爾的動作從寶石堆上掉下來，骨碌碌滾到一旁的金子堆裡去，安斯特把那幾顆寶石撿起來，重新放回去。

他抬頭，發現諾爾也在看他。他們對上視線，諾爾不躲也不閃，坦蕩地衝他笑了一下。

安斯特問：“你為什麼會在我的洞穴裡？”

“為什麼呀……”諾爾翻了個身，幾顆寶石又隨之滾落下來，這次被安斯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諾爾笑意盈盈，“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外麵天氣惡劣，風雪太大，我為了活命，隻能躲到你家來了。”

他望著陷入思考的安斯特，下巴擱在手臂上壓出了一個小小的窩：“你要趕我走嗎？”

安斯特很疑惑：“外麵風雪確實很大，但你不是惡魔嗎？”

人類害怕這樣的天氣，他可以理解；一個惡魔會害怕風雪，他不能理解。

“因為我的魔力很少，少到幾乎沒有，所以才害怕。”

諾爾又換了個姿勢，這次他坐了起來，小腿在半空中晃蕩，安斯特這才注意到他連鞋襪都沒穿：“惡魔又不都是些實力強大的生物，像我這樣的廢物當然也是存在的。”

安斯特皺眉：“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廢物？”

諾爾笑起來，那雙金紅交映的眼眸閃閃發光，看上去更像夕陽了：“我除了美貌一無是處，還不算是廢物嗎？”

安斯特很懵：“可你不還有美貌嗎？”

諾爾睜大雙眼，頗有些震驚：“你們龍族都像你一樣傻嗎？”

安斯特覺得這個魅魔很沒禮貌：“你們惡魔都像你一樣不會說話嗎？”

諾爾很爽快地道了歉，語調像撒嬌：“對不起，請原諒我吧，龍先生。”

安斯特這才勉為其難地原諒了他。

“好吧，你可以在風雪消融前留宿在我的洞穴裡，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好啊。”

安斯特走上去把諾爾抱了起來，諾爾也很配合，手臂勾住安斯特的脖頸，親昵地靠在他的肩窩裡。

“你得睡在這——諾爾，你在乾什麼？”

他低頭看去，諾爾的手正在解扣子，衣袍垂下露出大片潔白無瑕的胸膛，隱約可見兩側的粉色。

安斯特震驚了，他一下子把諾爾扔到了銀幣堆裡：“你在做什麼？！”

“不是你說有條件嗎？哦，原來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啊。”

“當然不是！”安斯特的臉迅速紅了，“我是說你不能睡在寶石堆裡，要睡在這。”

諾爾低頭看了看身下成堆的銀幣：“為什麼？”

“因為銀色的和銀色的放一起……”不然他會覺得很難受。

“什麼啊，”諾爾看上去很無語，“你是有強迫症嗎？”

安斯特閉上眼：“你快把衣服穿好。”

“知道了知道了，”諾爾慢吞吞地重新係好扣子，“龍先生真純情呢……”

等衣服窸窣消失，安斯特才睜開眼：“魅魔都像你這樣——”

“放蕩？”

“——大膽嗎？”

諾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笑起來：“大概吧。誰叫外麵的人都認為魅魔就該這樣。”

諾爾開始得寸進尺：“我不要在這睡。龍先生，我想睡在床上。”

安斯特很為難：“沒有那種東西。”

他是龍，困了就會變回原形，根本不需要床啊被褥啊之類的東西。

“一定要那種東西嗎？”

“是的，龍先生，那對我很重要。”

諾爾跳下來，安斯特下意識抬手接住了他，諾爾待在他懷裡，小聲道：“因為我很弱，而且很怕冷，稍不留神可能就會被養死了。”

聽上去真的很嚴重。

安斯特想了想，最後答應了諾爾的請求：“你等一下。”

安斯特變回龍形，飛去了人類王國。

人類見巨龍飛來，紛紛緊張起來，安斯特停在公主的房間前，和公主商量：“我能拿走你的床嗎？”

公主：“……”

這年頭巨龍的腦回路越來越怪了。

她回到鏡子前，繼續梳妝：“拿走拿走。”

安斯特：“謝謝。”

公主：“彆客氣，一張床而已。”

於是熱心巨龍安斯特空著手去，扛著一張床回來了。

他放下床，看著空無一人、隻剩下財寶的洞穴，懵了。

諾爾離開了？可外麵的風雪依然很大。

安斯特伸出爪子開始扒拉自己多得數不清的財寶，找了很久很久，最後才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翻到了已經陷入睡夢中的諾爾。

他怎麼這麼會選地方躲啊。

“龍先生回來了啊。”

他坐起來，看著四周原本被歸類好的各類金銀寶石此刻被混在了一起，諾爾低下頭，金紅色的眼睛盯著身子底下的金幣：“不好意思。但是你為什麼要找我呢？我很有可能是自己離開了。”

巨龍歪了歪腦袋，這個略顯可愛的動作放在巨龍的軀體上反倒有些滑稽：“但是如果你還留在這裡，我找不到你的話，很有可能會壓死你。”

畢竟他很大，諾爾現在在他眼裡隻有小小一隻。

諾爾眉眼帶笑：“龍先生真溫柔。”

他站起身，抬手摸上巨龍的鱗片：“我陪你把它們重新歸類吧。”

安斯特變回人形，諾爾自然地挽著他的手臂跳了下來。

巨龍的睡眠習慣和其他種族很不一樣，他們一睡就會睡很久，一旦醒來就會很久不睡，諾爾說著幫他分揀金銀寶石，結果幾個小時後就困得倒在了安斯特懷裡，累得睜不開眼。

安斯特幾乎要以為諾爾準備放棄了，然而諾爾躺在床上睡了幾個小時後，醒來又開始再次幫他。

其實安斯特並不在意諾爾幫不幫他，這本來就是他打發無聊時間的小遊戲，他隻是奇怪為什麼看上去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的諾爾要一直堅持這件事。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幾天，諾爾忽然從身後摟住安斯特：“天晴了。”

天確實晴了，鉛灰色的雲和風遠去，隻留下蔚藍澄澈的天空和明媚的日光，還有地上的一層厚厚積雪。

安斯特問：“你要走嗎？”

他不知道魅魔是不是都像他一樣身嬌體弱，但這幾日諾爾的挑剔著實讓他頭疼了一番，他猜測諾爾應該是個貴族少爺，在家過著撒撒嬌就能解決一切事情的悠閒生活。

但這說不通，貴族少爺怎麼會穿成這樣跑來這裡？

“你想讓我走嗎？”

諾爾把下巴擱在安斯特發頂上，垂眸看著底下的黑發青年。

他的胸膛貼在安斯特身後，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遞到巨龍身上，諾爾的手臂柔軟又有力，纏著他的脖頸就像一朵雲停在了他的頸側。

安斯特望向洞穴外，半響後說道：“諾爾，積雪還很厚，等雪徹底化掉再走吧。”

“好啊，”諾爾幾乎沒有遲疑地答應了，“那我等到雪融化掉再走。”

他離開安斯特的後背，抓著他的手臂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我們去外麵看看吧。”

諾爾依舊光著腳，他赤腳踩在雪地上，在雪上留下一連串淺淺的腳印。

安斯特覺得他真是奇怪極了。

一邊說著自己怕冷，一邊又不顧他的勸阻赤腳踩在雪地上……

“——你在吃什麼？”

安斯特一把握住了諾爾的手腕。

諾爾疑惑地看向他，好像剛剛吃進去的不是樹葉上的積雪，而是普普通通的零食一般。

安斯特皺著眉：“如果你餓了，我可以去給你找東西吃。”

“不用啦，龍先生，我不餓，”諾爾又笑起來，末了他輕歎，“如果雪能填飽肚子就好了。”

他說完又主動蹭到安斯特懷裡，柔軟的雙臂環住他的腰：“好冷啊，龍先生，抱我起來吧。”

他的腳都被凍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