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已經很久沒有下山了。
隱居後,他隨意地選了青城山,隨意地在荒無人煙的後山建了個隨意的房。
這可以說是他作為神官這麼多年來,住過最爛的、也是最好的房。
他現在心無旁騖、毫無負擔,上天庭的事務都被托付給繼任者,他隻需要認真做個退休老神。
雖然是隨意選的,但不得不說選的很不錯,屋背靠山嶺,麵朝東方,清晨起得早了能看見磅礴的金烏,斬破山霧而出。
視角也好。登上屋後的低山,竟然有一種“渺天高而水闊”的壯景。
慕情很滿意,十分滿意,這才是生活。
世事輪轉,百年如一日。故人陸續凋零,好似風中落葉。他曾經的同僚們,不是早早歸隱,就是轉世投胎去了,隻有慕情,守了西南千年。
他宣布要卸任的時候,益州萬人遊街,隻為在中秋鬥燈宴上給他們的玄真將軍多供一盞燈。
大信徒、大信徒的家族,小信徒,官家,百姓。在那個中秋夜裡,益州燈火通明,官府取消宵禁,人海湧動著,向著近郊的玄真廟趕去。
那夜的燈火映得滿月都黯然失色。慕情站在雲端,他不敢低頭,怕眼淚傾泄而下。這麼多年,他不是白白錯付了。
如今他真的卸任了。那些虔誠的人們不會想到,他們的將軍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不做神官了,靈力還在。慕情在傍晚飛身而去,就能在上清宮的金頂上,俯瞰萬民和樂、生生不息的益州城。
有時他也會想。謝憐何在?裴茗何在?靈文、雨師……而今在何處?
……風信安在?
他隻是放任自己的思緒漫遊。不去深究,不去尋求,隻是淡泊的思念和遺憾。
人在年老時,回想起一生的遺憾,就像梅花落滿南山。
慕情靠在園子的竹椅上看雲。
雲真是奇妙,有時渺然隔霄漢外,有時蒼茫墮幾榻前。
就好像……就好像風信。若即若離,分分合合。卻老死不相見,算如今,他們已分彆近千年。
但慕情心頭縈繞的一縷思念來回不去,細細描摹出一把弓、一柄劍、一頂金冠,最後才化成了風信的樣子。
少年的風信,朗朗如月。慕情伸出手去,霧就散了,風信也散了。
慕情沉默著,注視黃昏。又是一日過去了。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這一年,慕情三千歲了。
暮春的時候,風信見到一隻鬼。
當他看見一團灰霧安安分分地蹲在角落裡時,他險些覺得自己眼睛出了問題。
他告訴自己,一定是論文寫多了看東西都模糊了,於是心大膽也大的信哥兒倒頭又睡了下去。
說不定明早太陽一照就沒了呢。
他這樣想到。
第二天是陰天。
風信睜開眼,先跟那團霧來了個對眼。霧沒散,反而比夜裡更加清晰,它沒有眉眼,但風信覺得他們就是對視了。
他嚇壞了,揪起個枕頭砸過去,那霧竟然敏捷地躲開了,卻頑固的“望著”風信。
那一瞬間,風信腦力閃過了他看過的所有恐怖電影、靈異故事。
年輕的研究生信哥兒吞吞口水,呆坐了一會,還是起床該乾嘛乾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