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像個普通人一樣坐在園子裡,躺靠在竹椅上,將吊墜對準太陽。
稍許,又把吊墜握在手心,口中喃喃自言,對著吊墜耳語般說些什麼。
每每這時,將軍才會舒展開眉頭,微微地笑起來。誰也不知道將軍在吊墜裡看到了什麼。
畢竟,南陽將軍左耳畔也有一枚耳環,與我們將軍的吊墜同出一玉,所以,或許那隻是一縷思念罷了。
副官搖搖頭,不忍再說下去。
副官不知道,獨山玉能製夢。
慕情每晚把吊墜放在枕下,隨後睡去,便能在夢境裡細細描繪出一把弓,一柄劍,一頂金冠,一身遊龍袍,最後浮現出風信的樣子,對著他笑起來,朗朗如月。
4.
白露後,一場秋雨一場寒。
慕情獨自走在太蒼山上,任由飄灑的雨滴落在身上。
他不用避水訣,隻是貪婪地呼吸著,雨水的清透、泥土的潮濕,連落葉枯木都芬芳可親。
雨紛紛揚揚,舊故裡草木深,有人仍獨守空城,田園將蕪胡不歸?
那人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每片葉都像他,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
慕情輕快地走著,路過傾頹的皇極觀,那裡已經被人們設立為景點,門口還立著篆刻他們三個“仙樂遺神”的事跡。
他不急不緩地踱步過去,細細閱讀南陽的那塊石碑。
“南陽將軍,名風信,仙樂國都人,少英勇善戰,文學武功才能過人,十六當任太子帶刀侍衛……”
接下來還有後人作的《南陽賦》,辭藻華麗,有的沒的誇了一大堆。碑初立時,他曾經和風信偷偷來看過,然後兩人互相嘲諷,風信笑《玄真辭》裡說他“膚白且皙,麵如玉而笑似月”時,都快背過氣兒去了。
現在隻有我笑你的份了,想不到吧。慕情有些小得意,也算苦中作樂。
他隱去身形,直向後山奔去。
到了一處隱秘的所在,慕情一揮手,撤去障眼法,露出一座孤塚。
母親,我來看您。今年風信也沒來,您不要怪罪他,興許是有事絆住了,他不是不孝不義的人。
慕情絮絮叨叨地,把上到天庭大事下到園子裡一棵玉蘭生了蟲,都對著墓碑說。
墓碑靜靜地立在秋風裡。風卷起落葉,掃過慕情耳邊,像是誰溫柔的手為他撫平鬢角。
小情,以後有了心上人,一定要年年帶來見娘啊。母親對少年的他說道。這樣才算周周複始,你們能白頭啊。
慕情沒有落淚,隻是握著酒杯,一圈圈灑在地上。
5.
明月皎皎,何不照得故人歸?
中秋夜,慕情屏退所有人,給副官們放假,自己也翹掉了上天庭的鬥燈宴。
新來的神官不懂事,奇怪地問前輩,那裡的空席是留給誰的?怎麼一留留兩個?
聲音有點大,場麵一下安靜下來。
高位神官低頭默然,連花冠武神都不再微笑,垂下眼睫不語。
慕情今年能等到吧?或許是明年?謝憐難過地想。命途多舛,世事難全,即使是神,也留不住該走的人。
留個空席,算是留個念想。
慕情咬了一口月餅。
那是他自己做的。
風信愛吃肉餡月餅,他愛素餡的,所以慕情兩種都學會了,前兩天抽空做了些來,謝憐要了些去,副官分了些去,剩下的份正好夠兩個人。
彆今年又是他一人吃兩份吧?慕情苦笑著嘲諷對麵,你也太廢了吧,還是說嫌棄我手藝不精?
對麵坐席空空,隻有酒杯擺在那裡。
給你帶了喜歡的劍南燒春,你不是一直嚷著要嘗嗎?慕情說道。老遠從劍門給你帶來的,彆不識好歹。
風信走後,他不再喝酒,怕酒後愁愁,心事難收。
月影搖落,桂花暗暗馥鬱。
有人爬過院牆,穩穩地落地,無視所有結界。
慕情神識感知到了,卻有些手抖,強忍著自己不去看,他怕一切是獨山玉的幻境。
那人走到他身後,慕情終於忍不住回頭,正落入一雙滄桑但溢滿柔情的眼。
他終於哭出聲來,硬撐著哽咽道:“好久不見。”
那人卻笑道:“我很想你。”
這時,南方的夜空中聚起點點燈光,萬千盞長明燈升起,直往天界。
可他們的神也同處人間。
那日是中秋,恰是個團圓重逢的好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