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玄真將軍變得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眾神官在背後悄悄談論道,慕情好像更愛笑了,說話也似乎不帶刺兒了,對誰都好像春風一般,今早朝議也給大家夥打招呼了。
“這不是挺好?”一位仙子譏諷道,“他整天擺著臉冷嘲熱諷也不知道給誰看!”
“是啊,是啊。如今對誰都笑臉相迎,同僚融洽相處豈不美哉。”一位仙老點點頭,很是滿意。
眾神官紛紛附和,見慕情正好路過,又熱情地攔他下來寒暄,卻暗搓搓不懷好意。
慕情保持著驚人的耐心,往常用來譏笑的薄唇也微微彎出恰當的弧度,顯得親切又自然。
他從容地應付完明槍暗箭,好容易脫身後,又被一把弓攔住。
1.
是風信,有力的大手正握著弓柄,英眉緊鎖,懷疑地打量著眼前人。
“南陽將軍,半路攔我所為何事?”慕情做出微微歎氣的神情,直直望進風信眼裡,毫不畏懼,坦坦蕩蕩。
風信沉著臉看他。
“慕情,你的笑是真心的嗎?”
慕情笑意不減,“當然是了,南陽將軍何故發問?”
他甚至歪了歪頭,表情既親昵又俏皮: “風信,你我多年同僚,我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也認識到曾經的我尖酸刻薄,是我錯了,現在改正,應該也來得及吧?”
風信目光微閃,躲開慕情的注視,沒有說一句話,隻是握緊弓柄。
慕情接著道:“這樣一來,我們也不必總是吵架了,和氣相處不好嗎?你說呢?”
滴水不漏的圓滑。風信心裡沉墜墜的,像是塞了一大團濕棉花。
他知道有些事情回不去了,有些人也漸行漸遠。
夢裡朦朧的薄涼雙眼,夜深時刻的少年回憶,他苦苦惦記的、珍惜的往事,在麵前這個人完美的微笑中無聲沉底。
可怕的寂寞,風信的一腔無所適從來路不明,又名不正言不順,隻好默默吞下。
末了,風信說,慕情,多笑笑吧。
2.
“你的情郎好像也更喜歡我哦?哈哈。”
慕情,或者說“替魂”,用慕情的身體說話行事,已經足月。
再等幾周,隻要它充分滲透到識海中,擊垮慕情精神,它就能徹底消滅慕情的靈魂,接管玄真將軍的身體。
一月前,慕情曾在虛弱之時,不慎陷入它的巢穴,被替魂控製,險些被奪舍。
那時的傷到現在都沒好,慕情的魂魄也隻好被擠出來,化作元神在識海中打坐修複,因此對替魂占據身體的行徑無可奈何。
畢竟,替魂最擅攻心。
慕情記得被迫一體兩魂的時刻,替魂說,你們武神都是外強中乾,體術倒是練就了,心防卻缺一大截,自然攻心更易。
如今替魂仍在身體中,對外作為“玄真”進行事務。因此更加囂張跋扈,以為慕情真的奈何不了它,於是時常嘴欠。
“玄真將軍,你瞧,你的不自量力、尖酸刻薄多麼令人生厭!人人都希望你成為我這樣的善人,人人都不喜歡你,即使是你八百年的同僚……你的情郎。”
慕情合著眼打坐,不說一個字。
或者說,他這一個月來,都不曾與這替魂對話,隻是任由它發瘋。
“……你倒是不記得了?八百年來你總是被拿來和太子殿下做比,你以為你能比過他嗎?得了吧!連你的梅老師、你的老上司君吾都不曾認可你!”
替魂惡狠狠盯著慕情平靜無波的麵容,嘴上仍不停: “你隻能做配,也隻配做配!你華貴精細的武神朝服,也不及太子殿下破爛白衣!!你品行惡劣,居然還在困難時期背棄殿下……承認吧!慕情!你就是差勁,你就是不配!!”
“你傾慕風信許久了吧?哈哈哈哈你也看到了,他更喜歡我!!更喜歡溫柔小意的我!”
慕情張開雙眼,流星一般飛身到替魂麵前,單手就拎起來那東西的脖子。
替魂寄居在慕情身體裡,自然也長著慕情的麵容,但那張臉早已扭曲變形,與慕情清秀冷淡的麵孔形成鮮明對比。
慕情靈力爆棚,一個月來的修煉讓他積攢了充沛的力量,就等著這東西大意失荊州。
他總是這樣冷靜又清醒,即使麵對的是自己的生死問題。
3.
替魂被把著脖子,喘不上氣來,卻還是掙紮著獰笑: “玄真將軍,你以為你能鬥得過我嗎?隻要你的心防不穩,我便有一席之地,而你永生永世除不掉我……”
它原本認為,慕情至少會亂了分寸,或者心境動搖,沒想到他仍然不動如山,黑曜石般的眼瞳沉穩寧靜。
“你當我是什麼?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嗎?”慕情彎起嘴角,勾出個標準的譏笑,表情驕傲又輕狂。
替魂噎住,瞪大眼睛。
是的,站在它麵前的玄真將軍已經千八百歲,時間打磨又拋光,鍛造出個堅韌的骨子來。
獨自一人的日子裡,慕情想了很多,謝憐歸位前後發生的事情中,慕情又看到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