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墨一夢 (下) 黃粱一夢……(1 / 2)

齡月醉夢 齡月 4811 字 10個月前

山野間,一老一少正行路。

老者雖有些步履蹣跚,麵上卻精神抖擻、近乎急撲似的疾步闖入林裡,少年緊隨其後,二人身影漸隱於枝葉,一時也默然無話。

“公子!”

老者一聲驚呼,倒教少年身姿一頓,隨即順勢望向前方,遠處宅院濃煙滾滾,好一團烈火衝天!那勢頭之猛,竟隱隱有吞山噬林之象。

二人停步觀望,火光雲霞相接於天地,仿佛雲霧燒溢出色彩,落得滿目灼華。

“走水已久,救不得了。”

少年頷首示意,老者便自袖裡掏出素布一卷,展開指著一處道:“眼下你我在此,公子若要進院尋人,可走山後小道。”

“多謝,你自去罷。”

少年作彆老者,孤身一人匆匆趕往山後。身後老人長歎一聲,將那圖紙卷入袖間轉身離去。他走得並不急切,仿佛方才言語已抽乾軀殼,徒留肉身。他的眼似是映著漫天火光,瑩瑩生輝。

這一日,他已等得太久太長。

他本想用自己的眼見證,惡人毒窟毀於一旦,冤魂歸天再無囚牢,奈何他實在等得太久,竟無心無力上前一觀。

許是他心懷罪孽,不忍直視井中枯骨。

然而少年並不知曉他心中所想,隻在疾步奔走間冷汗涔涔,屏息趕路。人雖未至,那一團熱氣卻已撲天蓋地迎麵而來,教人苦不堪言。

轟隆!

不知何處房梁燒斷一落,登時滿空灰燼騰舞,遮蓋半壁雲日。家宅內火灰塵煙虛虛實實,一時也不知可有活口。他屏息闖入其中,一襲白衣恰似飛蛾撲火。少年步伐靈巧避讓得宜,竟在火堆中來去自如,遊戲雲煙。

進門後院中焦屍三兩成堆,已然不成人形。少年俯身撥弄死屍口鼻,其中乾乾淨淨毫無塵土,他神思一愣、煙眉緊蹙。再看過廊下情形,少年又是一驚。

廊下竟躺著個“人”。

他雖是被燒灼地焦黑似炭,肺腑間卻留有餘氣,胸膛微微起伏喘息未定,儼然是活不久了。大抵是回光返照,這人朦朦朧朧間聽聞眼前似有來人,眼中竟迸發出些許色彩,掙紮著挪動軀乾便要同人搏命。少年避也不避,隻仔仔細細端詳此人舉止,縱使身後熱浪翻滾火勢漸旺也未曾退讓。

“果真是你。”

這人聞言一愣,隨即口中發出些嗚嗚咽咽的聲響,甚是不平。是以少年俯下身來,一雙秋水明眸定在這人身上,緩緩言道:“是不是很痛?”

這自然是一句廢話,少年隻好歎了口氣,怔怔說道:“這都怨我......若不是我貪杯作樂,便不會晚起,我若是不晚起貪睡,師弟便不會拿了令牌孤身拜訪......”

隻是這話裡行間所言之意,在旁人聽來卻如毒蛇吐信心機頗深,教人好不氣惱。但少年竟也不聞不問,複又喃喃自語道:“他孤身拜訪倒也罷了,隻是行跡放浪可疑必會遭人暗算,這荒山野嶺處若有機關埋伏,將我那師弟囚藏了豈不可惜?是以他必定要大鬨一場逼人用計,待人整頓休養時再逃出生天一並算賬!”

“您說是不是,井公子?”

井升泰登時瞠目結舌,他強行睜眼死盯著少年,但見他眉眼彎彎心情甚好,自一旁折了條枯枝戳了戳井公子。

“好古怪的手段,井公子,莫非您竟......”

少年枯枝所指,皆是人骨關節相連扭轉之處,眼下不過輕輕一碰,井升泰即刻便慘叫連連扭曲顫顫,加之他麵目全非,模樣便愈加猙獰可怖。少年見狀倒也不懼,起身拍了拍塵土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喜好人骨屢屢奪人性命的井公子......他給的懲罰是...清醒時一點點敲斷周身骨節麼,當真是恰如其分......”

“隻是太過了些。”

少年頷首望向身□□院,霧霞漸燦夕色向晚,夜月已抵在雲端,卻隱隱透出些烏青之色。

今夜必定落雨。

是以眼前火勢雖猛如龍卷襲,卻著實不必憂心毀山滅林,待到雨來風起,此地不過滿地餘燼泥濘而已。

“殺了...殺了我!”

井升泰見來人已有去意,急急忙忙撲爬上前,卻又落了個空。他眼下自知絕無生機,與其在此苟延殘喘候雨滅火掙命,不如讓人動手了斷乾淨。

更何況...這些人不就為此奔波麼?

他抬眼緩緩望去,被燒灼煙熏的雙眼不知為何,此時卻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從未如此清晰,恍若新生。

少年在笑。

不...不應稱之為笑,那是......何其詭異的神色,仿佛終於聽到等候已久的發言,即刻後隨之而來的......由衷的喜悅......

“呀......恕難從命,井公子。”

白衣少年忽地跪地將臉貼近他,明眸間幽幽映出井升泰的輪廓,他亦是看的真真切切,似要將眼前此景此人此事刻入腦中,此生不忘。他就這般隔著一息之距,端詳著井升泰的模樣,如同看著非人的物什,一字一語應道:“說到底,其實井公子死前遺願...莫過於被剝皮抽骨。”

霎時,井升泰似是被戳中心事,竟嗚嗚哭泣出聲,周身骨節隨著抖動亦發出顫響,竟真像具塚中枯骨。

“但...想必井公也已知曉,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少年倏地起身,沿著來時路匆匆去了,他走得乾淨利索、毫無留戀,仿佛方才交心一談不過是他死前幻象,自欺欺人罷了。

一絲火苗不知何時落在井升泰袖口,順著錦緞綢衣緩緩吞噬,它燒的太慢太緩,井升泰已有些等不及。縱使燒到猛火裡,他也不過有些悵惘。

何等的荒唐,老天竟教他在最後關頭與這人相遇,隨即又相彆,連深藏的臆想也被戳穿。

他果真是想被拆骸取骨的。

然而可笑的是,連他自己也知曉...少年不應的緣由。那絕非是恩怨牽扯,或是利益驅使......

他自始自終都沒有取骨的價值。

他忽然感覺很冷。

少年郎行走在林葉間,天落了雨。

雲邊霞彩已被雨水衝洗,徒留一片暮色。

他衣衫儘濕,卻不急著躲雨,任那靈澤輕撫周身,順著麵龐滾落,潤了唇際。

他走走停停,偶或摘下一片竹葉,卷卷揉揉遞至唇邊嗚嗚吹響,又或折成小舟送入溪間,駐足遠眺它漂流歸去。

他竟不急著尋人。

但卻有人急需見他。

不知是竹哨聲聲入耳,還是葉舟送水潺潺,他行至一處陡坡,竟有人高聲呼喚、生生叫住了少年。

“師兄。”

少年聞言一怔,尋聲步步走來,終是在暮色雨霧裡見了那人。那人模樣很狼狽,是以他微微垂頭,避開了來人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