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大寒時節,淩冽的寒風席卷著蒼茫大地,一望無際的山野更是人跡罕至,北方刮來的寒風呼嘯而過,蒼穹之上一隻雄鷹飛過,發出陣陣尖銳的鳴叫。
距離金陵城兩裡路的清雲山上
宋寧今日裡麵身穿一件黑色男性長袍,外披了一件純白的羽紗麵鶴氅,腦後一根玉蘭簪子,臉頰上沾有點點雪漬,剛上山時候被雪下埋著的老樹枝拌了腳,摔得膝蓋發疼。
手中是她細細選過的一束白色的刺玫花,嬌嫩雅麗,是記憶中的人喜歡的模樣。
“阿寧,我從未去過北塞邊境,聽說那裡有大片草原,牧羊成群,生活在那的人都非常淳樸善良,不似金陵城這些人個個勾心鬥角,若有機會,你帶我去趟北塞可好。”
“阿寧,三年未見,你的馬術是越發精湛了,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再次與你一決高下。“
宋寧跪在一塊無字碑前,哽咽著道:
“清和,對不住,五年了,今日第一次來看你,對不起。”
“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小時候總對我說你最喜歡刺玫花,因為是百花之王,我帶了一束,放到這裡與你相伴,不知你可喜歡?”
宋寧很想得到真切的一句回應,卻是不可能的事。
全大周的百姓都以為大周嫡長公主按製葬在了皇家墓園,卻不知皇家陵園裡墓下隻是一副空蕩的棺木,真正的人被安葬在了這清雲山最高處,無字碑麵朝北方,站在旁邊,能把整個皇家牧場的大片開闊的草原都納入眼底。
大抵是金鑾殿上那人所為,為她選了個好地方。
大周的嫡公主元清和,泰安帝的掌上明珠,當今陛下的同父同母的胞妹,年方十五,薨逝。天家對外隻說是因為感染了急性風寒,來不及醫治而亡。
真正的真相隻有少數人才知曉。
當年她自大越歸來不足半年,便接到兄長的信,想讓她去青州曆練幾年,想著大越和大周自荊南議和後邊境已有三年未曾有戰事了,正逢清河及笄想去看看北塞風光,便帶著她一起去了。
可誰知大越突發急兵攻城,速度之快根本來不及把她送回金陵城,北府二州淪陷之後,她被迫退守青州城,她和清河自幼在閨中交好,圍困交接之時,她便當了那傳信之人,突圍傳信讓謝國公來救難,普通士兵拿著她長寧王府的傳信件她不放心,清河的馬術是陛下親自傳授的,她宋寧信得過,便讓她當了那傳信之人。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路上被瘟疫感染,信傳到了,青州之困解決了,謝國公帶了西部的三萬人馬合長寧王府之力保北境三州不失,但大周的嫡公主卻沒了。
病榻之上,彌留之際,她給她帶了一句話:大周的江山,必當一州不失,清和今日去了方才心安。
可最終還是失了東部的涼州和慶州之地,是她宋寧無用極了。
聲聲泣血,淚流滿麵,“和兒,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當年千不該萬不該把你帶到北境去,如果不是我把你帶到北境去,今日你怕是早已嫁得良人,兒女雙全了。”
寒風吹得人耳根子生疼,高山之上,風吹起地上的白雪,使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體。
不遠處的一顆樹下,來人一身黑色的大氅,腰間玉白色的長笛顯得很矚目。
大氅下的人眼眶微紅,雙拳緊握,手上的青筋突起,壓製著自己的情緒,遠處女子的哭聲雖小卻十分清晰,三句對不住,入耳便是如刀子般錐心刺骨。
旁人見麵前人情緒有些波動,似是猜到些,壓低聲音小心地詢問道:
“主子,您要不要上前去看看,郡主她,怕是情緒不對。”
北青乃是自幼跟在元赫身邊的人,大越為質那三年跟著宋寧和元赫一起,自是知根知底的。
大氅下的人未吱聲,良久,歎了口氣,不忍又克製出聲:“這世界上活著的人總歸是比去了的人痛苦的,太多無奈了,這時上去又有何用,此事還得她自己能想開些好,相信以她的聰慧終有一日能打開心結。”
宋寧細細地拿出手帕清理了無字碑上的雪漬,又仔細掃除了碑前的細雪,要離開前,她望向遠處的北方的蒼穹,又看向眼前的無字碑,下了莫大的決心,緩聲道:
“和兒你放心,大周的江山,必當一州不失!”
這是清和臨終最大的心願,也是她宋寧畢生所求。
大氅下的人目送她離去,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片刻後斂了神色,向身後揮手,沉聲道: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