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聲，門被江過重新推上。
跡象明顯，不是衝著她來的。
但這個家，至少今晚是不會歡迎她回去。
葉舟不急反笑，笑自己竟會傻乎乎惦記著回家。
下著樓，前麵的江過有一搭無一搭地張口，“去二中教室裡看了嗎？”
他今晚話可真多。
葉舟搖搖頭，怎麼可能，她方才隻是匆匆借個廁所而已。
鄴城二中，是江過的學校。
九月份，她也要去同一所學校。
江過是在校生。
上了初中，他一直住校。
這讓她在家裡一個人住的愜意，留在江家已然習慣，她錯覺自己的存在感甚至遠遠大於這個哥哥。
下樓之後就沒人再說話，沒有方向，他安靜地靠著牆，隻抬頭望著蒙著烏雲掛著半月的夜空。
“教室，能進去嗎。”葉舟撇了撇嘴，不遠不近，輕啟唇齒。
兩個人各問各的，沒有回答。
十分鐘之後，又一次回到二中西門。
一回生二回熟，輕車熟路翻過牆。
等葉舟再次落地操場，江過已經懶散地靠在單杠上，斜眼瞟著她。
他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葉舟磨磨牙床，並沒張口。
比起小學校舍，中學校園看著哪兒都更高更大讓人憧憬。
尤其在朦朧月色下，平添幾分讓少女心跳加快的神秘感。
路過落地玻璃窗，手邊是生物陳列準備室。
裡麵有栩栩如生的綠眼瞳貓頭鷹，毛茸茸尖耳朵的黑眼睛小熊貓……
“啊、”葉舟突然猛退後一步，冷不防注意到靠窗邊的白色人體骨頭架子，映著月光，兩個骷髏眼洞格外滲人。
“小學生，彆一驚一乍瞎嚷嚷。”旁邊的江過雙手叉在胸前，嘴一咧，毫不留情麵。
葉舟剛鬆口氣，一回頭，看見江過劍眉微鎖，突然表情嚴肅，食指豎在嘴邊，“噓——彆惹醒它。”
這……
葉舟一下子摸不清狀況，再轉身去看那副骨架子，心裡默念一百遍“假的”，還是覺得它隱約在動。
屏息凝神，她正打算悄聲離開。
啪！肩膀被輕輕一拍。
葉舟倒吸一口涼氣，“啊、”沒尖叫出來已經是在克製。
聽見身後一聲痞笑，葉舟知道她上當了。
他太壞！
切、期待什麼呢，他又什麼時候好過。
葉舟看都沒看，朝著笑聲的方向抬腿就是一腳。
踹得實惠。
應該是踹在膝蓋上，身後的人沒躲也沒吭聲。
葉舟抽抽嘴角，這事兒先記著，暫時算過去。
跟著他走到四樓，是初三的教室。
葉舟站在走廊裡，趴在教室窗前，月光下黑板上的粉筆字閃著銀光：不說再見。
這是老一屆初三生畢業時留下的，還沒到開學換教室，現在教室是空著的。
簡單秀逸的四個大字讓人思緒萬千。
盯著黑板不過幾秒鐘，前麵的江過已經一手捏著一扇玻璃，單臂伸進教室門，輕輕一踮腳，門已被他擰開。
葉舟跟進去，好奇地在教室裡轉了一圈。
她的手停在開關上，很想點開燈，但這樣會讓打更的大爺注意到，這些事兒，江過沒提，但葉舟明白。
黑乎乎的教室，看不出什麼來，她回到前麵講台，瞅著江過重新鑲玻璃，這麼短時間，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弄來的玻璃泥。
做個翻牆毛賊都這麼細致！？
葉舟忍俊抿唇，連看著都覺得累得慌。
她拉開一把最前麵的椅子，輕輕坐下，雙手架在桌子上杵著下巴。
眼瞳已適應黑夜。
眼前的男生側臉如刀削般淩厲，骨相凝重，在她的班級裡找不到一個相似的。
那些圍著她，討好她的男生們，都奶聲奶氣，簡直是一排奶狗汪汪隊。
不知不覺就這麼看著他重新裝好教室門上的玻璃。
玻璃窗複原，江過拉開門就要出去。
“喂、你去哪兒？”葉舟一著急，按著桌麵站起來，沒顧上身後的椅子倒下去。
“出去。”看不清表情，也知道他拋過來的無非是個嫌棄的眼神兒。
不、不想一個人在這兒！葉舟扶起來椅子，快步跟過來。
“哥、”有點兒害怕。後麵的話說不出口。
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她第一次這麼叫他。
“小學生可真麻煩。”他嘴上抱怨著，還是關上門。
走到教室最後一排，翹著二郎腿椅子，把長腿往桌子上一搭，擺上一個完全符合他中二姿態的姿勢。
葉舟回到前排椅子坐下，隔著七八米，反正也看不清。
她沒再回頭，趴在桌子上的時候，卻忍不住偷偷勾起唇角：中二。
比他矮兩個年級，第一次跟他一個教室。
趴在桌子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盯著黑板上的【不說再見】，仔細看，才注意到下麵還有黃色粉筆寫的另外四個字，【再見金秋】。
秋天？
連明天能不能重新回家都是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葉舟就被門口的說話聲吵醒。
“大半夜一個人跑學校裡，你小子真能給我翻出花來！”是個大粗嗓門兒。
又是連著幾句說教。
估計是說累了，大嗓門兒帶著歎氣聲，“江過、你等著我看你爸收不收拾你？”
葉舟不是愣頭青，沒追出去，聽見門口腳步聲遠去，才躡手躡腳離開學校。
天已大亮，今天是周六。
若是之前，江過回家，周六早上是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日子。
葉舟磨蹭著趕回樓棟，不算想家，卻真的想回家洗澡上廁所換身衣服。
身下黏糊糊的一點兒也不舒服，她正慢慢爬著樓梯。
早上出門的老鄰居們，最喜歡八卦個張家長李家短。
這一大早上，可是有爆炸消息。
“好家夥，江家那媳婦兒吵了整整一宿，天不亮就往外跑。”
“眼看著半百的男人，昨天還兒女雙全挺風光的。閨女是寄養的就算了，兒子也是個雜種……”
“嗬，今天就光棍兒了。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苦啊。”
“……”
葉舟聽著這話不對，抬腿三步並兩步往上爬樓。
六樓，江過倚著牆，站在門口。
葉舟一口氣爬上來的，握著扶手輕噓口氣，正好對上他垂眸俯下的視線。
隻一瞬，炯然明亮的眸子裡似乎染上一片火燒雲一般殷紅。
等葉舟再抬眸追過去，他已經躲開視線。
吱嘎——門從裡麵推開。
隔著門縫，滿地東西砸的狼藉，卻沒遮住地板上一抹惹眼的血紅。
“小過，小舟，怎麼不回家呢。”握著門把的江叔，滿臉堆笑。
唇角高揚，眼角彎著，法令紋深陷，從來沒見他笑得這麼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