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逃 (1 / 2)

夜來了。

月冷清清地升上天,青煙似的薄霧籠罩住蟄獸般的皇城。

大晏皇宮共有宮殿七十五間,縱橫交錯,構成四百多條深長甬道。

而今夜,三百多條駐滿了西番軍隊。

唯有一條最偏僻的,由遠及近,嗒嗒傳來兩道疾奔聲,一大一小,急切異常,呼呼攪碎在寒風裡。

“娘,我冷,跑不動了。”

通體素縞的男孩鬆開手,氣喘籲籲蜷下身。

沈臨月顧不得那錯誤稱謂,一把將他撈起裹進自己懷裡,用跛掉的腳繼續巍巍闖進風雪裡。

“殿下,我們隻有挺過此刻,來日才能保護你的臣民。”

突然,頭頂乍飛過幾隻驚雀。

靜了三四秒,果然,一陣兵戈鐵馬聲喊打喊殺地湧進來,烏泱泱震成一片,踏得宮地都在顫抖,不消片刻,又被泠泠相接的刀光劍影所覆蓋。

沈臨月懶得分辨這新闖入的兵是敵是友。

自西番趁先帝崩逝之隙攻進皇城以來,一切都變得亂糟糟,內鬼外應估計不得少。

而她眼下最大的任務,就是護好晏廷琅。

其次,保護好她自己。

爭取活著繼續當這冤種宰相,再為晏廷琅輔政幾年。

“娘,我們快到了麼?”

快到了。

再左拐幾百米,右拐幾十米,就是冷宮了。

任那群大老爺們嫌女人陰氣重晦氣,應暫時不會想到攻進這來。

“嗚嗚嗚娘,廷琅害怕,嚶嚶嚶嚶……”

嘣!

沈臨月毫不客氣地彈了一下晏廷琅腦門,凶神惡煞道:“不許哭!再哭讓你把《帝經》抄十遍!”

晏廷琅立時如小貓咪般乖乖將頭貼靠在她懷裡。

馬上沒事了。

再逃個幾十米。

他們“孤兒寡母”今夜就安全了。

“沈臨月。”

驟然,冷宮門前響起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淡淡而尾音略沉,仿佛在此等候了他們許久。

沈臨月聞聲一僵,不動聲色地將晏廷琅護在身後。

“我道是誰呢,”她揚起唇,挺步亮相,“怎麼,淮王殿下此刻不去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倒有閒心跑冷宮裡來尋我了?”

“若隻是尋我倒也無妨。”感受到晏廷琅小手在抖,沈臨月眸光愈加一凜,“你最好沒有其他心思。”

男人未言,隻斜倚宮門端凝她,良久,皺著眉從陰影裡走出來。

“你話怎麼變這麼多。”

晏景桓很高,常年習武愈顯魁梧,走近後夠將她全然埋進自己的身影裡。

“就這般疑心我?”

沈臨月抬起頭,他的麵容無從逃避。

鼻梁挺拔,眉目深邃,一雙常常緊抿成線的薄唇。

最是冷峻淩厲之人。

她定定開口:“我害怕你。”

晏景桓微愣,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鼻間嗤出冷笑,聲音慢條斯理地落下來:

“沈臨月,我不懂,你教我。”

他極具挑釁地捏住她下巴:“既然都姓晏,這皇位誰坐不是坐?”逼她同自己四目相對,“你既是臣子,輔佐誰不是輔佐?”

沈臨月被晏景桓鉗得生疼。

啊啊啊這個莽夫!

眼睛一瞟,見他靠得極近,轉手便迅速抽走他腰間的佩刀,拔了直直抵到他胸口。

沈臨月喝道:“鬆開!”

晏景桓放開。看到她紅了的下巴,立生出幾分歉疚。

“…抱歉。”

他沒想與她動怒。

“晏景桓,你話既說了到這份上,我不妨也直白問你幾句。”沈臨月絲毫未有收刀的意思,反而更近了近,“這大晏將來總歸是我倆鬥,不差這一時,眼下坦誠,彼此心裡算留個底。”

“你問。”

“你是不是想當皇帝?”

“是。”

“近日西番叛亂,跟你有沒有關?”

“沒有。”

“那你今晚為何不去抗……”

“沈臨月。”

晏景桓眼簾微掀,輕輕歎息,竟流露出一絲委屈。

“你就沒有發現,戰火聲漸停了?”

她動動耳朵,除開一些嘈雜,此前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的確沒了影。

沈臨月轉念明白。

後續湧進的兵馬,大概就是晏景桓帶來的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