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結婚是人生頭等大事。
從找到那個對的人,到動用法律手段保障恩愛,其間長路慢慢,沒一件容易事。非得等到忙出個婚禮詔告天下方能稱革命暫告一段落。
說到婚禮,雖然這年頭,有人邊跳傘邊交換戒指,有人潛到海底不怕死地接吻,但老舍先生早就說過,與眾不同是要吃苦的。尤其是女人,關鍵時刻標新立異了一把,過後莫不後悔。
因為,女人嘛,沒有不愛美的,而美,還有什麼能比得過穿紅著綠的新嫁娘?
所以,當沙拉告訴丹青和芬芳她決定在自己的婚禮上把所有傳統儀式玩個遍後,那兩位從小混到大的發小當即毫不猶豫大表讚同。
雖然,丹青邊點頭邊深刻懷疑地打量下沙拉剃成了板寸的頭發……好家夥,真是剃得快見頭皮了……
“你這是什麼眼光?想什麼了?第一次見我這發型啊?”沙拉瞪她一眼。
芬芳在一旁笑眯眯:“丹青肯定是在想你頂著這發型穿婚紗,會不會像個思春還俗迫不及待嫁人的小尼姑。”
沙拉聞言,左右開弓,一人賞一記栗子,神情鄙夷:“你這兩個土鱉,知不知道有個普及大眾的造型手段叫接發?”
丹青駭笑:“要接個貞子頭出來?”
“葉小倩也不錯。”芬芳也笑。
“你們給我去死,姐姐我要結婚誒,新婚誒,就不能說句好聽的?”沙拉大怒。
“好好好,看在你新婚的份上我們收口,這些話我們都留到你下次再說……”芬芳舉手投降。
沙拉跳起來往臥室衝。
“喂,乾嘛去?害羞了?”芬芳叉腰笑,笑得一頭海藻般長發都跟著發抖。
“我去找江皚的搶!斃了你!”沙拉掐她脖子。江皚是她老公,本市一名刑警。
“對對對,這種狐狸精早就該被武力鎮壓了,沙拉,多少良家婦女得感激你。”丹青倒在沙發上笑。
沙拉恨恨地:“可不是,真就一禍害。”
芬芳斜飛的眼睛笑起來越發嫵媚,拉住沙拉的手溫言軟語:“要除害也等一等,我有好東西推薦給你。”
“什麼?”沙拉不信地看她。
芬芳不肯說,賣關子,打開筆記本電腦,進了個網站,走進大廳,就被濃濃的油煙包圍,連簡低頭咳嗽。
芬芳揮著手問:“沙拉,你們的抽油煙機什麼牌子?效果這麼差勁?”
“啊——抽油煙機,根本忘了開!”江皚立刻衝向廚房。
丹青和沙拉把窗戶全推開,雖然灌進來大股冷風,但空氣好歹清新許多。
芬芳到桌子前研究擺出來的幾隻菜式,神情好奇。
“這一塊一塊方方的是什麼?”芬芳疑惑。
“紅燒肉啊,笨蛋。”沙拉理直氣壯。
“怎麼黑乎乎的?”
“你不懂了吧?我參考的正宗貝太廚房,炒了糖色的哦,很地道的呢。”沙拉很得意。
丹青從旁看著,默默進廚房把自己買來的熟食用盤子盛出來。
沙拉瞪她:“你什麼意思?”
“專程準備綠葉來襯托你的紅花。”丹青笑。
江皚摸摸頭,跟著笑。
沙拉倒是渾然不覺,左右打量,自我陶醉一番忽然看到連簡手中的盒子,探頭問:“是什麼?”
連簡微笑,取出一隻瓶子,沙拉立刻就咧嘴笑了:“啊呀,你怎麼知道我饞這個?彭壽園的荷西酒啊,連簡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江皚拿了開瓶器過來立刻被沙拉搶去,忙不迭地嚷著:“讓我來!”
旋轉,拔出瓶塞“啵”一聲輕響,飽滿的果香立刻濃鬱飄散。
沙拉微微閉上眼睛,享受得忘乎所以。
“光聞就醉啦?那一邊去。”芬芳拿過酒瓶給大家倒酒。
蘇覽擋了連簡的杯子:“這家夥酒量奇差,不要浪費,他喝礦泉水就好。”
“我們喝酒你一個人喝水那多淒慘,等我兩分鐘。”丹青挑了一隻橙子進廚房,片刻後捧出一杯濃濃的果汁。
“謝謝。”連簡微笑。
“來,乾杯。”沙拉已經迫不及待。
“乾杯。”
幾個人興興頭頭地舉杯,笑眯眯:“恭喜沙拉和江皚。”
“謝謝連簡與蘇覽。”江皚笑得誠懇。
“對對對,大恩不言謝,今後有什麼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就招呼一聲,保證鞍前馬後鞠躬儘瘁……”沙拉一杯酒下肚,豪氣和匪氣都冒出來,開始大馬金刀地扮江湖兒女。
芬芳抿嘴笑:“你們猜,我們三個,誰最能喝?”
“我猜沙拉。”蘇覽笑:“一見酒就饞成那樣,肯定是個酒鬼。”
芬芳但笑不語。
連簡看向丹青:“我想應該是丹青。”
“為什麼?”
“安靜地喝酒的女孩子一般都很能喝。”連簡道。
芬芳還是沒說話。
“到底是誰?我對還是他對?”蘇覽急著問。
“都不全對。”芬芳笑吟吟地道:“沙拉喝酒最豪爽,但醉得最快,丹青喝得最斯文,但潛力無限。”
“你呢?”蘇覽問。
沙拉插進來:“芬芳最擅長品酒,但醉起來最可怕。”
“啊?最可怕?她喝醉了會做什麼?難不成發酒瘋揍人?”蘇覽大表興趣。
沙拉搖頭嘿嘿笑:“不,她唱歌!”
“唱歌?”
“是啊,唱歌,有一次在我這裡喝醉了,在露台上開個唱,愣把龍卷風嚇得一晚上沒敢回來……”沙拉拍桌子笑。
芬芳橫她一眼:“切,明明是你家已經本土化的牧羊犬膽子太小……”
正說著,本來在桌子下鑽來鑽去的龍卷風似乎聽懂了她說話,猛地“汪”了一聲,冷不丁嚇得芬芳手裡一塊雞翅往下掉,被龍卷風一口叼了去。
大家怔了怔,爆出大笑。
一餐飯吃得賓主儘歡,雖然大家的筷子都謹慎地避過了狀如木炭的紅燒肉,稀裡糊塗的鬆鼠魚,氣味可疑的釀雞塊……乾淨利落地把丹青帶來的熟食掃了個乾淨。
吃過晚飯,江皚勤勞地鑽進廚房洗碗,順便打掃戰場一般的廚房。
沙拉對大家揮揮手:“你們隨意。”自己就跟進廚房,粘著江皚做賢良狀。
芬芳和蘇覽摸進沙拉的書房開了音樂跳舞。
丹青帶連簡去看沙拉的大花園,還未走近,就聞到撲鼻清香。
“臘梅。”連簡驚喜。
“是呀,住在沙拉這裡,早晨聞者臘梅香醒來,一整天都會覺得神清氣爽。”丹青深深吸口氣。
“那是什麼?”連簡看向花園裡一座童話小屋似的玻璃房子。
“我們進去玩。”丹青莞爾,推開門,立刻暖意融融。
玻璃房子裡架了個雙人秋千,旁邊是沙土城堡、水池、拚圖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知道,沙拉愛玩,這裡是她瞎玩的地盤,後來天氣冷了,江皚疼老婆,就給弄了個玻璃房子,裝好空調,讓沙拉又能玩又風吹不著雨淋不到。”丹青笑道。
“真是有心人。”連簡與丹青在秋千上坐下,輕輕搖晃,一時有種錯覺,似乎回到了年少時光,放學後流連不想回家,與喜歡的女同學坐在學校的秋千上,笑一笑老師的綽號,說一說同學的傻事,隱秘單純略略緊張的快樂。
丹青身上有微微清苦的香,縈繞鼻端。讓空氣都變得清爽。頁麵處理成深海的效果,一張張照片逐漸浮現。
沙拉和丹青立刻被吸引住,那些浮現水中的照片多是雙人寫真,風格奇異,明明是偏冷的色調,卻有天寵人愛的味道放肆輻射。尤其是照片上的女子,或笑或顰,或動或靜,都有種沒心沒肺肆無忌憚的靈動自在。
“怎麼樣?震懾到了吧?”芬芳得意。
“這是什麼地方?快說。”沙拉催促。
“一間名叫攝氏32度的攝影工作室,攝影師名字叫連簡。我都給你打聽好了。”芬芳誇張地歎氣:“我為你到處張羅,就想找個地方把你拍得國色天香,我容易嗎我?”
沙拉越看越中意,一拍手:“就他了!”
丹青也點頭:“真不錯。難得的是完全沒有擺POSE的痕跡,一點不做作,真好。”
“連簡是他們工作室的王牌攝影師,聽說不好請。”芬芳道。
“不惜一切代價!”沙拉大力揮手。
“臣領命。”芬芳吐吐舌頭。
沙拉把拍攝婚紗照的地方定在畢棚溝——沒啥彆的理由,隻因為那是她與老公江皚認識的地方。
但芬芳那邊傳來壞消息——畢棚溝,攝氏32度的老板說那就不能讓連簡去了,得換人。
“為什麼?”沙拉著急:“不就奔著他去的嗎,換人還拍什麼?!”
“老板說那邊是高原,條件不好。”
“靠,我們幾個女人都能去,他大男人還嫌條件不好?投訴他,怎麼做生意的!”沙拉一下子爆掉。
“我還沒聯係上連簡,但他們老板一聽得去畢棚溝,一口就推了。”芬芳沮喪。
“那我們直接找連簡。芬芳,好芬芳,隻要你出馬,肯定沒問題!”
“得,現在叫我好芬芳了?”
“是是是,芬芳你聰明又美麗……”沙拉大肆吹捧。
芬芳沒轍,隻得說:“主上抬愛,臣萬死不辭。”
沙拉隻怕請不到連簡,著急得滿屋子亂轉。
沒料到一刻鐘後,芬芳的電話到,聲音猶疑,仿佛自己都不太相信:“我找到連簡,他一口答應了。”
“啊,太好了!”沙拉拿住電話就啵啵親過去:“芬芳芬芳我愛你!”
芬芳知道這女人在非常時期,眼裡心裡都想不到其他事情,沒好氣地掛了電話,轉頭打給丹青,絮絮說了自己的疑惑。
“大概是老板希望他不要去到那麼遠,能多接幾個城裡的單子。”丹青想一想說。
芬芳也想這是最合理的解釋,忽然嘿嘿笑:“丹青丹青,你最好彆聽到他的聲音。”
“為什麼?”
“保證戳中你死穴。”
“哦?”
“嘿,不信你等著瞧。”芬芳依然是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賣關子的機會,啪地掛掉電話,剩丹青笑著搖頭。
出發那天,天氣陰冷得讓人崩潰。
丹青一見另外幾人就覺得自己好像剛從北極旅行歸來,她手套帽子全副武裝,裹在一件蒼綠色絨線大衣裡,還瑟瑟發抖。
沙拉一如既往地精神,這麼滴水成冰的天氣她依然是白襯衫,披件薄薄的男裝大衣,手裡夾一隻煙。她老公江皚也跟她一個風格,身上的外套單薄得讓人看著都發抖。
芬芳?芬芳更絕,玫瑰紅的開司米大衣裡一件露肩毛衣,愣把一橫鎖骨和秀美肩頭忙不迭地給人看。
“小朋友穿真多。”芬芳捏捏丹青。
丹青揮開她的手:“小心得風濕性關節炎。”
“哦,原來不是小朋友,是老太太。”芬芳做嚴肅狀。
丹青懶得跟她鬥嘴,小熊般滾進車裡,車是工作室提供的,日本車子,優點是夠大。
一上車,丹青立刻發現找到同伴。隻見一人穿深灰毛衣,長款的黑色羽絨服,一副怕冷的樣子,在車上都裹得嚴實。架副墨鏡擋去大半麵孔,靠著車窗不理人。
“黑手黨。”沙拉小聲與丹青開玩笑,另外一人豎起手指做了個收聲的手勢:“彆把他鬨醒了,讓他睡,這些天累得夠嗆。”
沙拉吐吐舌頭。
那人笑得光華四射,伸出手:“我是蘇覽,造型師。”
“你是造型師?”沙拉懷疑:“怎麼連頭發都沒染過?”
“道行高深的狐狸精都不用再用畫皮。”蘇覽得意地笑。
聽他自比狐狸精,丹青噗哧笑出來,向芬芳眨眨眼睛:“聽到沒?你尚需修煉。”
“咱是良家,怎麼好和狐狸精爭長短,況且還是隻公的。”芬芳一笑,側身去看那睡覺的人,做了個口型:“連簡?”
“嗯。”蘇覽點頭:“老板本不想讓他去,他自做主張接了單子,我們老大今天早晨還在發脾氣。”
“這麼誇張?至於嗎?”沙拉詫異。
“反常背後必定有不可告人的內幕……”芬芳煞有介事。
“去去去,坐他身邊研究去。”沙拉把芬芳推過去。
“彆,我還是靠窗坐,等會車在山道上一轉悠我頭就發暈。”芬芳擺手。
丹青笑:“上次暈車暈怕了?”把她讓過去,自己坐到了連簡的身旁。
“可不是,不然我怎麼舍得放棄機會。”芬芳詭秘地衝丹青笑。
丹青白她一眼。
一路蘇覽開車,芬芳不負眾望地暈得昏睡,沙拉和江皚兩人偎在一起講悄悄話。丹青無聊,不禁好奇地仔細打量身邊的人——他麵孔被遮去大半不好評說,一雙手倒是指節修長非常俊秀,左手手背上有一個青色胎記,竟頗肖薔薇一朵。
畢棚溝已屬藏區,號稱靈魂的浴場。
雖是嚴冬,依然是豔陽朗徹,隻是沒有絲毫溫度。
天空無庸置疑的豔藍通透,映得天邊冰白雪山凜然靜穆。
溝裡早已經積了雪,恰似千樹萬樹梨花開。
沙拉最愛雪景,故地重遊更是熱血沸騰,樂得在湖邊撒丫子奔跑,江皚拉不住,反被她拉著到處跑。
蘇覽看得咋舌:“這裡好歹也算高原了,她哪來這麼好的精神頭?”
丹青嗬手:“她從小就多動症。”耳邊忽聽得哢嚓聲響,轉頭隻見睡覺的連簡起來了,倚著車,手裡捧著相機,正對著上竄下跳的沙拉按快門。
——他倒是知道沙拉什麼時候最美。
丹青看著他微微一笑,他移開相機,對她牽牽嘴角,兩人有那麼點心領神會的意思。
丹青怔了怔——他拿掉墨鏡,那張麵孔如果不是太瘦削真算得上英俊,一雙眼睛尤其漂亮,黑得寶光瀲灩。他就那麼懶洋洋地站著,羽絨服的帽子上一圈不知什麼皮毛,深灰,隻尖上一點白,被風吹得簌簌顫動,很是好看。
“相機看來挺牛的樣子。”芬芳也下來了,神情很倦,眉眼憔悴,偏偏還是美得像隻剛睡醒的貓。
丹青脫口而出:“哈蘇白拉特,O•八光圈!”
連簡似乎有點驚訝,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隻點了點頭。
“丹青你怎麼知道?”芬芳倒是詫異地問出來。
“以前做過偽攝影發燒友。”丹青道。
“啊,對了,我想起來,大一時候吧?那時我們一聚在一起就給你當免費MODEL,被你指揮得團團轉。你呀,硬要沙拉雙手捧腮作少女祈禱狀,差點沒讓沙拉追著打……誒,後來怎麼不玩了?”芬芳一手按住還在發暈的額頭,想起過去仍笑不可抑。
丹青神情卻有點黯淡,沉默了片刻才道:“沒興趣了。”
“你要一直維持這種健康正當的愛好多好,現在我們也不用請外援啦。”芬芳說著,帶笑去看連簡,卻發現那人竟失神,怔怔不知在想什麼。
芬芳拍拍他肩:“怎麼了?發呆?”
連簡一愣,告了聲:“對不起。”立刻拿著相機另找角度去。
芬芳轉頭對丹青悄聲道:“對吧對吧?沒騙你呀,是不是?”
丹青尚有點呆,果然,誠如芬芳所說,連簡的聲音最好不要聽,一聽就戳中她死穴——那一把聲音,不知該如何形容,但毫無疑問生來就是為了蠱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