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後來幾天路垚都沒看見喬四,就像……(1 / 2)

夏日 有橋 5854 字 9個月前

後來幾天路垚都沒看見喬四,就像今天,上午他來過,可路垚卻剛好跟兩個哥哥到附近鎮上去采買東西了。於是也沒見著。

瑤琴指著屋邊栓在岸上柳樹跟前的小船說,就是劃著這個從荷塘邊上過來的,來的時候船上還裝了幾個渾圓沁綠的西瓜。喬四說西瓜都是在井水裡冰過的,婆婆非要他給送過來,他就乾脆把小船也劃過來,估摸著這時節荷塘裡花開得熱鬨,蓮葉又茂盛,興許有人想賞蓮的時候就能用得上。

路垚從窗口探出半身去,咬一口西瓜,把黑籽吐在外頭碧生生的湖水裡,湖裡生著白斑的大黑魚浮上水麵來,也許以為那是跳進水裡的水蠅,一口把西瓜籽叼走了。魚轉身撥尾攪動水麵泛起的波光閃了路垚的眼睛一下,他側頭躲開,正好看見那條狹窄輕飄的簡陋小船。開玩笑的吧,那東西真的能在載著人下水嗎?

路垚想了想喬四穿著他那件白色背心行船湖麵的樣子,悶著頭咬了一大口西瓜瓤,這回連籽兒都不吐了,一口氣嚼碎吞掉,好像他吃的並不是西瓜,而是某種有骨頭的東西。嚷著曬久了太陽頭暈,路垚回到三樓自己房間裡,奇怪的是在樓下他確實頭昏腦脹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暈倒在地,躺上床了閉著眼睛又半點沒有睡意。

母親上來過一趟,喚他名字,路垚沒有回應,隻裝作睡熟了呼吸綿長的模樣。母親走過來伸手測過路垚額頭的溫度,沒有發燒的跡象,路垚聽見母親鬆下勁來的呼氣聲。他閉著眼睛,但光線還是透過眼皮的血管進入視網膜中,他聽見有人拉動窗簾的聲音,房間裡的光線於是暗了下來。原來他上來這麼久都沒想起來拉上窗簾嗎?

再聽見關門的聲音,路垚翻轉身朝向寬大的窗戶,睜開眼睛但還是躺在床上沒再動彈。

母親生他的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按理說他們夫妻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可謂是兒女雙全家庭美滿,實在沒必要冒著高齡生產的風險留下他。但母親始終還是心軟,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十幾歲時便敢頂著家族壓力跟父親私奔的母親一遇到兒女的事情就這麼心軟。

總之最後父親還是拗不過母親,隻能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照料著母親,直到路垚出世。饒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大把的鈔票支撐著,投入了數不清的心力,路垚出生的過程也一波三折,最後路垚倒是安穩出生了,母親卻落下病來。因此將母親看作心頭肉的父親,對路垚也就格外看不順眼。

路垚並不責怪父親,有時候看見母親犯病難受的樣子,路垚也會問自己,世界上就非得有一個路垚不可嗎?為了他的出生讓母親這樣受罪,值得嗎?

所以他在家中總是格外的聽話與乖順,即使有時候鬨脾氣任性,其實也都是卡在絕不會過線的地方。這種趨利避害的習慣偽裝得久了,仿佛已經成為他的天性。直到越過中考這條線,緊繃著的神經暫時鬆懈下來,那層層包裹偽裝之下不安分的本心才開始伸展起拳腳,攪得路垚煩悶不已,卻又捋不清自己究竟在愁煩個什麼鬼。

路垚翻身起來,光腳踩在木地板上走到桌前去拉起窗簾,隔著荷塘山脊遙眺小屋的房宇。

都怪那個喬四,怎麼就不能挑自己在的時候過來呢?

全然不講道理,沒有邏輯的怨念,卻在路垚心裡不斷滋生。

路垚收回視線,打散心裡無端的怪念,卻看見三姐和二哥正劃著那艘看上去根本就不能載人的小船朝荷林裡去。小船搖搖晃晃,但應該是路焱跟路淼不熟悉這種劃船方式的原因,路垚在上麵盯著白提心吊膽一陣兒,接近荷林邊緣的時候倆人已經劃得很穩當了。

荷葉看上去密密疊疊,底下莖稈之間卻還有空隙,路淼在船頭分撥荷葉根莖,路焱劃動水波,小船便滑進荷林中去。開始路垚還能準確地一眼就從荷塘裡找到小船,後來被紅翠紛繁的荷塘晃花了眼,即使是在路垚這個最高的位置要兩三下找出小船也有些困難。

路垚盯著看了半天,湖水粼粼波光晃得他真有些頭暈,又跑回床上去躺著。這回他還是沒記得拉下窗簾,窗戶漏進來半扇光,湖上吹進來的風攪動房間裡的冷氣,簾子被吹起又落回窗框上敲打得啪啪作響。在這樣細碎的動靜裡,路垚終於沉陷進夢鄉裡去。

不知道為什麼,夢境裡卻沒有窗簾響動的聲音,隻有隱隱約約的水波,連到了這鄉間之後一直縈繞耳邊的蟬鳴蛙噪也隱退無跡了。水波聲輕飄飄晃悠悠,像極了是月亮在絮語。一切自庸擾終於在月光裡消泯。

路垚睡了半下午,頭昏腦脹地起來吃過晚飯,一家人到三樓頂上去吹夜風,看太陽的最後一點綺霞落下去。水色與山光便一同黯然沉靜下來,似乎天也跟著矮下來,把星子隱隱約約透露了。天色還沒黑到看不清遠山輪廓的地步,路垚說去開燈,燈在他房間裡,他走回房間裡去打開天台涼亭和房間裡的燈,卻不急著回去繼續聽他們談古論今。

路垚撥開簾葉遠望著,路淼在外頭喊了一聲,路垚答應一聲,隔一會兒路淼又叫他一回,他胡亂應了說馬上出來,眼睛還是緊緊盯著遠山逐漸隱沒在黑夜裡的輪廓。

終於一個身影出現,在山的邊緣挑起移動變化的線條。路垚耳邊響起了摩托車的聲音。他急忙放開窗簾,對著門口的鏡子抓了兩把頭發,這才拉上門走出去。

路淼笑話他是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非要三請四邀才肯動彈,父親他們在樓下打橋牌都擺開局麵了,硬是叫不出路垚來。路垚對橋牌沒興趣,就說你去打吧,我要出門逛一圈去。

母親說這時間了上哪兒逛去?路淼攔著母親,說讓他去逛,反正這附近又不會有狼,像他這樣一睡到天黑,再睡到天明,沒病都要鬨出病來了。

路垚不理她,走到母親身邊蹲下,隻說是下午睡迷了,這會兒正精神,就想在周圍逛一逛,回來也好睡些。

路淼便笑他,說來說去又是睡覺。這回是母親擋了路淼的嬉鬨,伸手托著路垚側臉,笑笑,“去吧,去吹吹風散散心,我讓綠珠給你留著門。”

路垚側過臉,將吻落在母親手心裡。站起來說一句:“走了。”轉身便下樓去了。

路淼走過來扶起母親,母親借著她的力才站起來,拍拍她把住自己臂膀的手,“路垚這孩子長大了,但還沒長成,可惜我卻沒多少力氣再來教引他。以後你要幫我好好看著他些,知道嗎?”

“我知道了,母親。”路淼有許多想說不想說的話,該說不該說的話,到了嘴邊吐出來還是這一句。說得再多有什麼用呢?母親的意思路淼懂得,路淼的意思母親也明白,那麼說不說都是一樣了。

路垚沿猜測的路線,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湖上木屋前的時候,喬四正提了一桶水從灣心裡過來,倒走在路垚後麵了。迎頭撞上路垚站在門前,喬四未語先笑,“你怎麼想起過來這邊了?我還說今天下午撈魚的時候看見你哥他們在岸邊,怎麼沒見著你呢。”

喬四說著話伸手去推開圍欄,路垚便順著他的動作側身讓到旁邊去幫他把著門,拎著水桶的喬四正好從他麵前擦著走過去。路垚也不知道自己到這兒來做什麼,他心裡想看見喬四,可是見了麵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除了那些道聽途說,這也不過是他第二次見到喬四而已。

幸好喬四待他就好像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一樣,沒有假客氣也沒有裝親近。說話的語氣淡然,簡稱你我而不過多挑選稱呼,都讓路垚覺得稱意,堵在心口捉摸不到的那口氣一下子舒舒服服地散開了。

“撈魚?我哥他們去了?都沒人叫我。”路垚跟在喬四後頭,拉合圍欄走到小屋側麵臨水的平台上。

“一定是下午天氣太熱,你躲在家裡悶頭睡覺呢吧。”喬四掀起一塊攔在屋側平台半中央的簾子,先把水桶甩進去,人緊跟在後麵鑽了過去。

“你怎麼知道?你偷看我?”路垚停在簾子這邊,倒退兩步,靠在背後木屋竹牆上。

“我上哪兒有那閒工夫去?一般下午太熱了我就是在家悶頭睡覺,外頭什麼動靜都不理。”隻隔了一道布簾,兩人說話的聲音絲毫沒有減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