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日子,路垚便時常悄悄溜出去找喬四,有時兄姊父母問起來他也大大方方承認是去尋喬四耍,但每天出門的時候仍舊悄無聲息,似足了心虛的小賊。有時候自己也覺得好笑,可下回還是如法炮製,似乎這樣就能存著一個不叫人看見的秘密。
有時候他在石榴樹底下找到喬四,他們就在濃綠映托的烈紅石榴花底接吻;或者喬四在冠蓋茂密的橘子樹上,等他經過便將剛剛冒出的澀小果實扔進他領子裡。
頭一回,路垚繞著樹乾轉了三圈也不知如何上去,喬四就倒掛下來讓他攀著自己的手爬到樹上,路垚手腳並用地緊抓著喬四,差點把兩人都掀下去,費了好一番勁兒才在樹上坐穩,路垚難免驚魂未定地扒著喬四喘氣。於是又摟抱著親吻,滿目綠影,周身都是青澀的柑橘葉碾破摩擦的酸嫩氣味,惹得人徒生出許多口水來。
還有的時候,往往是過了最躁動不安的日頭,路垚和喬四趴在山坡草地的樹影裡,或是躺在湖心蓮掩的扁葉船中,依傍著看燦爛輝煌的太陽不甘不願地落下去,兩個人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漫無邊際的幼稚話兒。
路垚隻敢在他麵前才說,自己其實不想出國讀書,那地方又遠又冷,聽說霧氣就像無孔不入的水流一般包裹著城市,他很怕那種黏乎乎的冷。喬四促狹地糾正他,那是怕冷怕熱怕疼怕悶,世上就沒有不怕的東西。路垚氣急,自不量力地去撓喬四癢癢,被喬四擰轉雙手反在背後就扁著嘴一副受人欺負的委屈模樣。喬四沒一次不心軟的,作無可奈何狀去親吻他,小王八蛋倒是好哄。
喬四很少說話,大多時候是聽著,他在這鄉野長大自然沒有路垚眼界開闊。有時候路垚胡說八道得累了,就纏著他說話,喬四儘撿些鬼怪神異的傳說講,路垚明明嚇得不輕還要強裝沒事,等到夜深兩人分彆的時候才強詞奪理地硬拉著喬四陪自己走到門口。
荷塘深深明月漂雲,兩個人便脈脈不語地並肩在田埂柳堤上走著,一段夏夜裡也不知來回走過這短短沿岸多少次。路邊的草莖記號,塘中的蛙聲蟬噪,皆已爛熟於心。
有一晚,路垚回到家中房間裡,方才走在一起的時候覺得話已說儘了,怎麼這會兒分彆了又想起還有段沒說的故事來。竟是半點按捺不得的心情,便抖著膽子溜下樓去,大門已落了鎖,路垚不敢驚動家裡人,隻能氣悶悶地又回到房裡來。
躺倒床上翻來覆去安不下心睡覺,就想著喬四聽見他要說的話會有什麼反應,越想越急躁,隻怪白天怎麼還不到來。房間裡老舊疲憊的空調冷氣不足,叫路垚等一個白晝等了渾身的汗水出來。
他終究是翻身坐起,拿了麵方鏡打開緊閉的窗戶,坐到窗台邊上去,將鏡麵迎著月光照往喬四居住的小屋外湖麵上。其實有山脊阻擋著,光線根本沒法照到屋旁的湖水去,即使落在湖麵上喬四掩窗閉戶又怎會看見?
路垚耍弄那折轉的光線一會兒,知道自己是在夜裡做著白日夢,泄氣地拉合窗戶、將鑲邊鏤花的方鏡往桌上一蓋,雙手交叉支在頸後倒進床席。也許是一番折騰總算令他憋悶積聚的力氣消耗了,才有些朦朧睡意,夢中聽見船槳劃開水波的聲音,聽見被驚擾的蛙蟬鼓噪著讓路的聲音,聽見貼著床頭的牆上傳來屋外管道被人踩踏的聲音。
路垚猛然驚醒,轉頭起身看著放進半屋月光的窗戶,哪有半個人影半點聲息?隻有因為他起得太急而在空腔裡跳振得半邊胸膛都漲疼欲裂的心臟,將聲聲心跳從內裡拍撞到耳蝸鼓膜上。路垚低垂著頭喘氣平息心跳聲,窗戶玻璃被敲擊的清脆聲音卻陡然響起,路垚下意識地抬頭,那窗戶外頭背著一身月光的不是喬四又是誰?
如同夢遊一般,路垚根本未曾意識到自己正走下床,打開窗戶看著來人。喬四雙臂一撐躍上窗台,就坐在窗框上同路垚說話。
“我這是在做夢嗎?你怎麼來了?”
喬四瞧他一副睡得五迷三道的模樣,氣哼哼一挑眉,“半夜裡你照個屁啊,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呢。”伸手往路垚頭毛上乎擼一把,路垚平時最寶貝他那頭發了,擱草皮上滾完爬起來給他摘草葉子都要被他拒絕,這時候看來確實是迷糊著,都沒躲開也沒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