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回到家,仿佛他並未離開過,一樣樣用具被收斂打包,一件件家裝仔細地蓋上了報紙、防塵布。含糊地應聲,路垚回到三樓房間裡,一切和昨晚沒有兩樣,和過去近兩個月的時間裡也沒什麼不同。偏偏此時看起來卻虛幻得像一個夢境。
也許真的是夢吧,幾個小時以後坐進回程的車裡,車窗上綿延的畫幅飛走,夢就該醒了。回到兩個月以前生活的空間裡,不會花費太長時間。
桌子上用碗蓋著一些飯菜,路垚把蓋碗翻下來,沒覺得多麼餓,卻似乎一點殘跡都不想遺留下,幾近於一種恨的層級。在熟悉的飯菜裡,他嘗到苦澀鹹味,扯張紙巾擦擦鼻涕,暗中埋怨今天的飯菜做得有失水準。擱下筷子,他走到窗台前,伸手把窗簾拉上,卻忘了合上窗框。
喬四蹬著他那輛二蹦子回來的時候,天正烏泱泱地黑下來,遠在山坡上他就不停張望著,前夜燈火通明的小樓靜悄悄地,喬四手中方向頭一甩,像是想在虛空裡劈開一條路直接從這邊山頭下到對麵湖岸邊去。好在是及時把穩了轉過彎來,但也在崖邊上留下道轍印,第二天趕集的人們經過,十個裡有六七個忍不住走到崖邊看看是否有莽撞後生不慎跌翻了下去。
摩托車一路轟鳴再未有延宕,喬四直接回到山坳木屋裡,婆婆點著門前的燈,屋子裡卻昏黑一片。婆婆半瞎地過了二十年,獨個在家中的時候都不電燈,隻是門前這一盞卻從日落開始就一直亮著,直到喬四回來,招呼過才去扯熄。有時候喬四覺得婆婆點著燈,等的人並不是自己,即使最後回來的隻有自己。
喬四還沒有開口問,婆婆已經自言自語地表述完了路家人今天回城的經過。喬四應和兩聲好讓婆婆接著儘情說下去,卻摸著黑走進廚房裡去舀水缸裡鎮了一天的冰涼井水喝。婆婆暫停下絮叨追憶,數落他跑了一身汗回來就喝涼水也不怕肚子疼,好歹這麼大個小夥子,怎麼就不知道顧惜自己身體呢?
喬四擦擦嘴放下木頭缸蓋,敷衍潦草地應答著,一抬腳卻提到灶邊的鐵皮桶,桶裡水聲動蕩著,喬四伸手去提起來看。才露頭的月光照著兩尾銀魚,鱗片亮閃閃的,就和太陽光底下照著的一樣。
伴隨嘩嘩兩段分隔的水瀑傾倒聲,喬四看著兩條小魚甩動單薄尾翼鑽入蓮底淤泥去。今天是死在水庫那個孩子的尾七,過了今天他的生命已走入另一個輪回。喬四把鐵皮桶挨著平台牆根放下,轉身走回屋子,把門帶過來的時候順手從褲子口袋摸出戶口本扔進了書包裡。
生命的輪回是生死,生活則是在不同的階段中不停更新自己,差彆產生於每一個認真的選擇。到最後,就像那兩條小魚,他們都會得到自由。
從明天起,他叫喬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