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婆婆竟然會點了在夜晚時送過來。
她從浴房中出來就發覺宋籍的眼神不對,才意識到蔓延在這空氣中的香薰。
將要入睡,令歡自然穿得少了些,可這大冷天的,竟然覺得有些熱,宋籍向她走進,勾住她的腰,說道:“夫人身上好香”,眼神迷離。
令歡拔了頭上的金釵,將要刺入他的脖頸,厲聲道:“彆碰我”。
她是真的會做得出來的。
他的聲音有些冷,不似以往那般淡然,“你知道母親的意思”。
“我已經同她說過了,你是時候納妾了”
他笑了,笑聲更為寒厲。
“你不願嫁我,又為何讓皇帝下旨?”
他相信皇上的旨意必定與她有關。
“我不會為你生養一子一女”
宋籍扣著她的腰,手上發緊,眼神發狠,“那你要為誰?”隨後又放開她,兀然地道,“終歸是有了個公主的樣子”,走了。
令歡將那煩人的香扔了出去,自己抱著被子睡了。
不久前,她聽聞他那心上人好像有了身孕。
他是妒忌了,一定是。
令歡很早就認識宋籍了,八九歲的時候,宋籍和皇子們一同學習,感情交好,經常來往宮中,可見其居心叵測,至少宋家居心已然昭揭。他的年紀沒有皇子們大,但身手了得,令歡還記得那時她戲笑著說想吃樹上那不知名的野果,他竟一躍而起摘得果子,隨後又空翻而落,好不精彩,讓他賺了多少掌聲與注目,再加上他本就生得美,在那之後,京城的媒婆可是忙上加忙了。
後來戰事起,邊關有戎亂,他當然是要去的,畢竟在此之前的刻意展露就是為了此時此刻,拿下軍功,封伯加爵。
可不知為何出行的前一晚要來找她,令歡還記得那天晚上的風極冷,他一向穿得少,僅兩件素薄的青衣。他說,公主,我明日便要啟程了。
令歡躲在厚重的宮門之後,她回了什麼?好像是,你一定要勝。然後他又說了什麼?風刮得她耳朵疼,他說,你會等我麼?令歡不解,隻道為何。
為何要等?又要等什麼?
再問,那頭已無了生息。
後來她摔斷了腿,他作戰歸來有了意中人,聽聞他們一起作戰,惺惺相惜,可女人不能從兵,被發現後隻能被逐出軍中,但父皇還是給了她許多賞賜,她躲在宮闈之後,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個極傲氣的女人,頂頂不凡,而等到他再出兵,他的意中人卻嫁了人。
為何要等?
想必是誰都忘了。
她把那香薰公然扔在院子裡,婆婆當然怒極,請安時不再給她好臉色看,哀嚎著宋家要絕後,甚至譏諷皇家違逆天道是謂不祥。
令歡堅持納妾,說著父皇若是怪罪下來她會去扛,如此那老婦的神色才稍微好了些,讓她退下後便著手考慮納妾之事。
宋籍幾日未歸,歸來後又先被婆母叫了去,令歡早早睡下,不聞窗外事。
隻是晚上宋籍又莫名摸進她的被褥,脫她的衣服,沒了簪子,她隻能哭,求他停手。
他拭去她的淚,“彆哭了,我不動你”。
“你可知你是我妻?”
“我願作妾,將軍另娶如何?”
“我對你不好?”
令歡無話卻淚流不止,那麼答案其實已出。
宋籍將她擁入懷中,“彆哭了”。
宋籍仍就不納妾,婆家對她越來越刻薄,連下人也會對她不敬,不服管教的事時常出現,當時南越有亂,宋籍又不在家中,令歡的生活每況愈下,即使桃花不開,她也常在發呆。
後來聽說宋籍的心上人生了個漂亮千金,令歡還去看過,誰知沒過多久卻傳來了心上人的丈夫戰死的消息。
半年後,宋籍平亂成功,歸來已無再貴重的賞賜配得了他,令歡想,不如娶那寡婦入府,還附贈了一位可愛女兒,和和美美。
她當然不敢這麼說,她隻是心裡有恨,覺得現下自己如此可悲,後悔當初狠心摔腿。
宋籍完整歸來,可實際傷得不清,本來已經處理妥善,誰知回來的路上傷口又滲了血,彙報完情況,發現滿腹的血,皇帝立馬傳了太醫救治。
令歡看著心慌,坐立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籍皺眉,握著她的手,向身邊的人埋怨道:“你看,我就說彆讓她過來”。
眾人隻好賠笑,知道他們夫婦恩愛,也沒有多言。
回去時,皇帝配車相送,令歡拉著簾子看到他雙鬢發白,忽然才覺得父親老了許多,又不禁落淚。
宋籍摟過她,不由得感歎,“你什麼時候也為我哭一哭就好了”。
宋籍身上有傷,自然是可以隨意使喚她了,今日可以讓她到早市上去買餃子,明日便能讓她上刀山下火海,可令歡總是聽話地照辦,因為她是真的心疼了,她承認了。
她端著盤子走進來,宋籍偶然看到她手上有燒傷的痕跡,問起來,她隻讓他吃餃子。
“怎麼不讓人拿些膏藥來塗?”他問。
令歡不語,現在她能叫得動這府裡的誰,堂堂公主早已淪為人下人了。
宋籍放下筷子,命令道:“說話”。
“知道了”她的聲音很低。
從進宋府的門時他就覺得不對勁了,餃子還沒吃,他便要起身問話去了。
令歡攔著他,“你去哪?”
“自然是去問知道的人了”
令歡抱住他,聞著他衣襟下散不去的血腥味。
年前婆母生了病,要她親手燒菜,跛腳的也虧是公主,哪裡做過什麼吃食,可她還是做了,一不小心便燙到了,其實也沒什麼,因為幸好燒傷了,婆婆也沒在刁難她。
“吃餃子吧,我也有點想吃了”
她硬是不說,他就越想知道,就像她硬是不想與他同房,他就越想要她一樣。這句話還是婆婆同她說的,婆婆說她可以不生育,“但要納妾還得讓他先碰你,等他覺得膩了,自然會想著納妾的事了”。
令歡不知道宋籍在那之後都做了些什麼,但全府上下再無不敬之人,在她身邊伺候的也換了好些新人,連婆母也是極儘耐心地勸導她,令歡同意了,她還給了她很多避子的湯藥。
等宋籍好得差不多了,她穿上近乎透明的衣紗,赤腳走進浴房,浴池冒著渾白水霧。
“你這是做什麼?”一如他常日裡輕佻的語氣。
令歡用腳觸了觸水,又立馬縮了回去,那水雖熱但比她往常洗浴的水要涼很多,她不是很能適應,但今日,事必成。
她走進浴池,向他靠了過去,拉過他的手借力才站直。
“夫君……不想要嗎?”
水可能有些冷,她的臉慘白。
“過來點,你不冷嗎?”
令歡扶上他的胸,冷得直哆嗦。
他親著她的脖頸,說道:“想開了?母親的法子?條件是什麼?”
他明明已經有了反應,為什麼還要問這麼多,這水真冷啊,她要後悔了。
令歡勾上他的腿,“為什麼?夫君不信?不信其實我愛著夫君,早從九歲時第一次見到你已然開始,那時桃花好盛。你可知我的腿為何而斷?還不是為了等你,隻是你早就嫌棄我這條斷腿了罷?”
宋籍吻過她,“我愛得緊”,然後將她從水中抱到床上,無論真假他都不在乎了,從前放她縱她,今夜沒有退路了。
令歡真是不知道婆婆哪句話哪個詞將她說動了的,宋籍什麼時候會膩,三個月?半年?一年?還是多久?她已經要受不住了,那足足有三四打的避子的藥變著法喝,也喝吐了。
一日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後又忙著府中雜事,忙到很晚才記得喝避子的藥,未曾想躲在廚房的她會被他看見,而他竟然什麼也沒問,隻是盯著看,令歡突然又不敢喝了。
“怎麼不喝了?”
令歡覺得他的語氣有問題,可細品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有點燙”
“藥還是趁熱喝好”
令歡剛放下的藥,又被他端起來送到嘴邊。
“我不想喝了”
“那就不喝了”
說著,他便要倒,令歡又急忙去攔,可她跛著腳,終不及他的手快。
令歡顯然有些不悅。
宋籍將她壓在灶台上,問:“怎麼?”
令歡嘟著嘴,“那是治我腿疼的藥”。
“難道不是嗎?”顯然是責問。
他的唇壓下來,令歡又要去推他,藥被他倒了,今晚不能做了。
宋籍抓住她亂動的手,說道:“彆再喝那藥了,我不會讓你懷上的”。
原來他是知道的,難道婆母其實是他策動的?
她真是傻,上趕著給人家騙,從小到大。
“怎麼又哭了?”他停下手來,無奈道。
“那個,叫什麼英的,她如今成寡婦了,無人照顧,你把她接過來可好?”
“接過來做什麼?她自有下人伺候著”
“你不是……喜歡人家嗎?”
他笑,“夫人自九歲便對我一見鐘情,我怎麼能負了你?”隨後親了她一會兒又說,“若是沒有你,我應該會娶她,十三那年我不該入宮,我那天生病了的”。
“我不好麼?”令歡道。
“好,我已知足”說罷,又開始擺弄起她來。
她偏過頭,紅著臉,“彆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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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歡死在了三十六歲,那年宋籍北上清匈奴,她也跟著去了,因為他太久沒作戰,跛腳的公主說要保護他,他掰不過她的,無奈答應了,匈奴善戰不好處理,但他也打贏了,隻是回都時不想遭到了殘餘匈奴的伏擊,破腳的公主幫他擋了一刀一箭,當場就去了。他不該大意的,他不該讓她和他坐在同一匹馬上,他讓她騎著馬逃跑,她不認路,自然會回來的,都是他的錯。
令歡最終還是給他生了二子一女,她說因為她知道她那廢物皇兄一定無法在皇位的爭鬥中取勝的,全靠他的幫助,所以她要報答他,他一開始不同意,後來她又哭著說,“我知道那寡婦今日來找你了,你彆娶她好不好?我可以給你生孩子呀”,她還是怕的,她不信他愛她,就像他也不信她會愛他一樣。
她是公主,美似芙蓉出水,故而總是習慣盯著些花卉發呆,隻是頗青睞桃花。她很聰慧,她能把宋府上下打理的很好,她從不張揚她的身份她的才智,甚至受了欺負也不會反抗,或許是因為她跛了腳,想而不能。
她怎麼會愛他?一個出身卑微、不好讀詩作畫彈琴賞樂的武夫,他根本配不上她,他不僅不應該在十三歲那年入宮,他一生都不應該見到她,是他害了她,害高貴的公主摔殘了腳,又早早逝去。
從前他想,公主是極好極好的,如果能愛他就更好了,可是真正得到了她的傾心,他卻沒能保護好她。
第一次上戰場,他怕極了,可是他記得,記得在那個寒冷的夜裡,她說,你一定要勝,接著她說,她不會等他,是的,如果她沒有等就好了,沒有等就好了……
宋籍也死得很早,未到天命之年,病得不輕,抱著她的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