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落日像泡在酒裡的甜橙子,不算熱烈的陽光碎在江落的眼角,何漾驚喜地瞪大眼睛看他。
江落笑著碰了碰何漾紅紅的耳根,跨上自行車。
兩人回到米字巷,鄰裡間的飯香已經飄了出來。一拐進橫米字巷,何漾看到趙家婆婆吃力地抬著一袋米。何漾剛想讓江落去幫忙,江落就加速騎過去,下車走到趙家婆婆麵前。
“婆婆,”江落說,“我來吧。”他接過米。
“誒,是小落啊。”趙家婆婆咧嘴笑道,“放門邊兒就行,真是謝謝了。”
雖是笑著的,但何漾分明看出她眼中的戒備。
江落哥小時候真是太淘氣了,他無奈地想著。
“阿漾也在啊。”趙家婆婆朝何漾招招手,許是有江落在,她沒提出留何漾一起吃晚飯,“待會兒婆婆要講故事啦,都來聽啊。”
“好啊婆婆,我一定來,”何漾說,江落也點點頭。
此時,昭昭從家裡跑出來。
“謝謝江落哥哥。”她脆生生地說。
江落也朝她淺淺一笑。
江落把何漾送到家門口。
“什麼時候講故事?”他問。
“八點鐘,我帶點兒蠶豆子給你吃好不好啊?”
“好。”江落勾唇笑了,順手拉起何漾的外套拉鏈。
吃過晚飯,何漾帶著八歲的妹妹何淺先去了江落家。江落已在門口等待了。
“江落哥哥!”何淺興高采烈地奔過去,江落一把抱起她。
三年前江落一直帶著她做遊戲,踢皮球,滾鐵環兒。
“我好想你啊。”何淺趴在他肩頭。
“嗯,我也很想淺淺。”江落梳著何淺亂掉的發絲,語氣溫柔。
何漾也笑著,腦子裡忽然冒出了電影裡的夫婦一家在海邊生活的場景。
天色漸暗,路燈一閃一閃,到了米字巷裡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光,趙家婆婆的故事會開始啦。橫豎巷子裡的孩子們都搬著小板凳趕過來聽故事。
趙家婆婆大字不識幾個,年輕的時候看了好多戲,再繪聲繪色地講出來,比說書先生講的還精彩,今天要講一個新故事,陳勝吳廣大起義。
“話說那陳勝,陽城人,他年輕時就是個種地的,可心懷大誌,他有一天跟同伴說:‘如果有朝一日誰富貴了,不要忘記彼此。’”趙家婆婆扇著扇子,“大家一聽都笑話他,猜猜這陳勝說什麼?”
小孩子們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句話我現在還記得,‘燕雀安得鴻鵠壯誌。’什麼意思?燕雀怎麼知道鴻鵠的淩雲壯誌呢?”
“所以這個陳勝,真是個好人才。”
“後來,陳勝加入守邊疆的隊伍,認識了吳廣,行軍路上,遇到了滂沱大雨,誤了期限,這下麻煩大了,誤了期限是要被砍頭殺掉的。”趙家婆婆做了個手比劃脖子的動作。
孩子們的心都被吊了起來:“那怎麼辦啊?”
“陳勝當然不甘心被這麼殺掉,他一拍板,反了!他鼓動群眾也是有一套的,說什麼?他說‘誤了期限是死,逃跑也是死,起義失敗也是死,同樣都是死,我們要為國事而死!’”
趙家婆婆一拍手:“好嘞!為國家而死,聽聽多麼崇高啊。大家的鬥誌都被激起來了,但這個時候啊,還差一步。”她問道,“還差哪一步啊?”
“誰來當起義隊長?”何漾嚼著豆子,遞了一顆給江落。
“對!”趙家婆婆大聲道,“古代人嘛都是很迷信的,吳廣就開始故弄玄虛了……”
“怎麼故弄玄虛的?”一道生硬的聲音插進來,很突兀,透著不禮貌。聽故事的人們轉頭,看到人圈兒外圍,影影綽綽是一個胖胖的人影,原來是豎米字巷的劉濯。
何漾眼皮一跳,米字巷裡的人都知道江落和劉濯不合。兩人一起上初中時狠狠打了一架,江落甚至把劉濯打進了醫院,也打碎了他的眼鏡,為此江落才去了上海。
故事剛講到興頭上被人打斷是極為掃興的事兒,像皮球突然癟了氣。
江落淡淡地說:“趙婆婆你接著講。”一個眼神都不分給劉濯。
他這話也沒錯,趙家婆婆馬上便會講到故弄玄虛的經過,可劉濯卻當成了忽視和挑釁:“我問趙婆婆話呢,彆插嘴!”
江落瞥了他一眼,臉色一冷。何淺輕輕拽住了江落的衣角。
“哎呀呀,我馬上要講到了呀。”趙家婆婆笑了笑,“坐下來一起聽啊。”
劉濯憤恨地瞪了江落一眼,直接坐在了趙家婆婆旁邊。
故事講完了,星星綴滿夜空,細細的月牙被星星擠到了高聳的屋脊上。
劉濯仍不依不饒,他把江落拉到一邊,江落向何漾做了個“沒事”的口型。
“去一趟上海,洋氣了?”劉濯陰森森地看著他,“鄉下人你看都不看一眼。”
“有種的,明天下午來這兒打一架。”劉濯挑釁道。
“操,”江落嗤笑一聲:“你有種,十七歲了還用打架來解決問題,真是厲害。”他還豎了個大拇指。
劉濯咬了咬牙:“行,你給我等著!”說完,轉身走了。
江落聳聳肩。
“怎麼了?”
“沒事兒,一個傻逼”
兩人迎著夜色慢慢地往家走,何淺趴在江落的背上睡著了。
何漾對剛剛的故事很感興趣:“陳勝和吳廣真是勇敢,雖然起義失敗,但農民的反抗精神卻永存了下來。”
“你很喜歡曆史故事?”江落問道。
何漾點點頭。
“明天放學,帶你去書店買書吧,我前些日子看到一本有關曆史典故的小人書,特有意思,早就想買給你了。”
“你還會去書店呀?”何漾帶著些戲謔的語氣,眉眼彎彎,唇邊的酒窩若隱若現。
下次,下次我一定要抱他。江落偏過頭笑了,暗暗想著。
走到何漾家門口,不得不分彆了,何漾接過何淺抱著,抱怨道:“她越來越重了。”
江落戳了戳何淺的臉,道:“明天見,阿漾。”
“江落哥拜拜。”
何漾上樓把何淺輕放到床上,一陣風吹起了房間裡的窗簾,何漾忙走過去關窗戶。
低頭一看,江落還沒走。路上沒有一個行人,靜靜的夜裡,何漾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靠在樹下的少年,承了半身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