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與劉掌櫃磨了足足三個月的嘴皮子,從穿貂裹氅的凜凜冬日,到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春三月,終於盤下位於宴郡南無街春水巷的這家老舊客棧。
三三擇了個吉時吉日開張,之前叫如意客棧,太俗氣,她更名子不語。
開張前一夜,她命店小二和後廚夥計聯手將門口枝繁葉茂的發財樹刨了。
後廚姓霄,塊頭大,看著人狠話不多,一股作氣再而三、三而不竭將樹根刨了拖去後院晾曬當柴火,店小二乾巴瘦,雖沒出多大力卻累得氣喘籲籲,盤腿坐門檻給自己腦門扇風之際,新掌櫃傲立車頭,指揮著車夫拖著一株蔫了吧唧的槐木回來。
店小二忙站起來,話還未說,車夫連同兩個搬運工一頓吭哧挖,一會功夫,發財樹的位置被一株槐木取代。
跟新掌櫃還不熟,身為店小二的他曉得不宜打聽太多,唇角一陣抖,實在沒忍住,抖出句疑惑:“掌櫃的,客棧門口種槐木不大合適吧。”
新掌櫃是個嬌俏小姑娘,鬢角單髻插一枚精巧傘簪,一雙清澈鹿眸,通身靈秀,氣質不凡。他猜是哪家過膩了富足生活出來體驗市井煙火的富家小姐,或許不大懂經營客棧的風水門道,作為經驗頗豐富的過來人,合該適當提點一二。
三三微仰頭,二樓一角窗欞被槐木枝遮擋住,她笑了笑,“小重陽啊,你在這家客棧當了七年店小二,這家店生意可好。”
小重陽不掖著瞞著,實話實說:“從來沒好過。”
“那就對了。”
小重陽啞口無言,這位富貴小姐是對貧窮生活有多大的渴望啊,反正生意不好,無所謂了。
“可是……聽聞槐木招陰。”這個是重點,這不是顆吉利樹,小重陽說。
三三視線從樹枝上移到一再提點她的店小二身上,點點頭,“所以才移栽槐木啊,所謂陽的不夠,陰的來湊。”拍拍小重陽柔弱不堪的肩,“咱們客棧,以後會熱鬨的,聽聞你膽子大,我信你,不會被嚇倒。”
說完,趨步挨近槐木,上好紗錦裁剪的飄逸袖口骨碌出一個碧色小瓷瓶,三三拔掉瓶塞,將一股綠瑩瑩的水灑到樹根附近,小重陽瞪足眼珠子看呆了,原本半死不活、葉子聳耷的槐樹奇跡般舒展開,聯排燈火映襯下,整棵樹似乎散著蕤蕤綠光,枝葉似乎抽長,揉揉眼,光暈不見了,但樹確實比先前直挺不少散發生機,亦真的變高變壯。
新掌櫃已提裙進屋,小重陽這才恍然,怕是這富貴小姐修了些奇門道行,心底不由多了幾分讚賞,年紀輕輕又是開客棧又會奇門幻道,嗬,有趣的小主。
三三坐廳堂靠窗位置,喝閒茶嗑瓜子,見小重陽過來,說趁著夜黑風高將店裡的夥計們聚一塊開個小會。
小重陽笑著說聲好咧,麻利去後院偏房呼人。
前掌櫃留了幾個幫襯夥計,掌櫃道她接手客棧可以,但需得一道接手客棧內的夥計,凡是客棧內住著的,她執掌櫃權時間段內,不可辭退,不可欺辱,不可拖欠工錢,否則隨時收回店鋪租賃權。
三三思忖,這老掌櫃雖說是個壁虎精,倒是頗有責任感,善待手下,且為手下謀長遠生計,難得的良心商人,她應了。
交接客棧租賃契約時,老掌櫃又說因經營不善欠了店小二一些薪銀,方便的話請新掌櫃代付了。三三說不方便,老掌櫃扔了毛筆,反手揉碎租賃契,三三及時製止,搶過契紙,鋪開,被迫笑出一口銀牙,“開個玩笑而已,我一向樂善好施,此小忙,非常方便。”
誰讓她看上這家店了,隻得認宰。
因老掌櫃陰謀緊湊,三三沒來得及進一步詢問客棧有幾個夥計又欠了多少工錢,老掌櫃拍拍屁股,卷一股黃風離去。
……
這店麵破舊不大,唯有七間客房,生意又冷清,想來人員不會多,跟轉租墨跡的壁虎精周旋期間,三三也隻見過腿腳利索隨時跟在壁虎掌櫃身邊的小重陽。
這會小重陽將人聚齊了,三三手裡的茶杯險些砸了腳。
五人隊伍,乖乖站一排。
身子骨薄弱,仿似風一吹就倒的小重陽率先舉手:“新掌櫃,我叫小重陽,劉掌櫃心腹,負責跑堂送菜送水打掃采購。”
臉帶三道血爪子印,頭插翠綠羽毛的小姑娘眨巴著杏核眼,抬手糊一把臉上血珠隨後,“新掌櫃,我叫綠俏,負責樓上客房衛生兼職一樓跑堂及外送服務。”
身高九尺、麵上帶疤、一身凶相的魁梧大漢竟有些拘謹:“我我我叫霄淩雲,大大大家喊我霄大,負責後廚,劈劈劈柴燒火洗菜做做做飯。”
三三注意這大塊頭一緊張就扣手,右手缺個小尾指。
再往後是個弓腰駝背拄拐,發須全白的褶子老頭,眯著眼似乎再打盹,鼻孔裡的鼾聲要憋不住了。
小重陽熱心介紹:“這個是老花。”
老花身邊挨著個及膝高,後頭還拖著半截壁虎尾巴的男童,小重陽說:“這是小花。”
先前老掌櫃說店裡留了兩個親戚,想來便是這一老一少壁虎精了。
三三抹把臉,鬨心。
不三不四,老弱病殘,這奇幻的組合。
老花說歲數大容易犯困打盹,當即拉著小花化作灰不溜秋兩條壁虎出溜爬了。
小重陽擔心新掌櫃生氣,替人辯解說那倆不是店內的打工夥計,隻是暫住客棧,客棧偶爾忙亦出麵幫個忙,平時就趴房梁、牆旮旯吃蚊子,不用付薪酬。老花無欲無求,小花給買個糖塊糖葫蘆都會高興好幾天,好養活得很。彆看這倆無甚存在感,但對客棧貢獻不可小覷,一年四季,客棧敞門開窗從來沒蚊子。
三三喝口茶,掏出一袋碎銀,“劉掌櫃欠你們多少工薪。”
三位各自遞上欠條,三三眼皮一跳,險些破音,“這麼多,這是多久沒發工錢了。”
“整整一年,劉掌櫃說去年越發不景氣,一直拖著。”綠俏委屈地皺了下鼻頭,“我胭脂水粉斷了三月了,否則能遮下臉上新疤。”
“你臉上三道血印子如何來的。”三三好奇。
“跟禿鷲打架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