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卷過,黑幕籬又重新坐回原地喝茶,“我果然沒找錯地界。”
客棧門口的槐木是用忘川水澆灌,陰魂眼裡散著熒光,最是引鬼注目。陰間會有陰司駐人間辦事處,投胎轉世之前可為鬼魂指路或暫歇之用,門前會以忘川水澆灌陰木之物作為標識。
黑幕籬便是通過門口聚陰的槐樹而登門這家客棧,尋求幫助。
三三覷著對方陰魄濃度,斷定是個徘徊人界的老鬼。綠俏端上兩碟堅果,虎視眈眈盯著始終不露正臉的客人。
三三見小鳥一來,氣氛有些嚴肅,擔心一言不合打起來,這女鬼手中有鴉殺戒,真將店點著或掀了,還真逮不著,於是眼神示意綠俏先去休息,這裡有小重陽一人足矣。
主仆完全無默契,綠俏拍胸脯,亮鋒利爪子,“掌櫃的放心,這沒臉見人的隻要有異動,我就撕了她。”
眼見著黑幕籬身上鬼氣盤旋戾氣加重,三三將小鳥支開,“我感覺對麵一直有人偷窺我們,你去瞧一瞧。”
小鳥走了,三三這才道重點:“你是何人。鴉殺戒從何而來。你來客棧需要什麼幫助。”
“叫我小黃吧。鴉殺戒是我撿的。我來客棧是想請掌櫃的幫我完成一個小小的心願。”小鳥走後,女鬼看起來情緒穩定不少,說話亦輕柔了。
“是何心願。”
“恢複原貌。”小黃說完,緩緩抬手摘掉頭上的黑紗幕籬。
女鬼露出真容的一瞬,一旁的小重陽先是怔了下,而後忍不住笑了。
原本以為是形貌凶悍醜陋可怖的陰森女鬼,不料是個長滿黑斑的浮腫胖鬼,他天生陰陽眼見鬼無數,從來沒見過如此喜慶的胖鬼,腮幫子鼓鼓的,尤其胖鬼還給頰邊塗了兩圈紅胭脂,怎麼看怎麼搞笑。
小重陽嗓子裡抑製不住的盒盒盒聲惹女鬼不悅,她伸出黑長指甲,往笑個不停的店小二麵前晃一晃,“再笑,割破你喉嚨。”
三三耳提麵命,“小重陽,不可取笑貴客。”
說完,沒忍住,歪頭衝牆角笑一下,很快擺正心態五官,轉回頭一本正經問:“請問你日常吃什麼,不,你遭遇了什麼。”
一壺茶點用畢,黃氏女鬼交代了自身遭遇。
她本是青陽觀的女姑子,死在青陽觀變成了鬼魂,無意拾到冥界可隱身的鴉殺戒,因此躲避陰司鬼差拘捕,一直以青陽觀為根據地徘徊人界一百餘年,逍遙至今。
直到三月前,她被千手毒師撞見,毒師覬覦她手中可隱身的鴉殺戒,手中浮塵一揚,給她下了符咒,使得她渾身腫脹生黑斑。她身上的咒符實乃慢性的毒符,她雖僥幸逃脫毒師魔掌,但終究撐不了多久,身上的黑斑浮腫乃是毒符浸魂的征兆,再討不到解藥,魂魄早晚散了。
小黃重新罩上黑幕籬,戴著鴉殺戒的手重新握上溫潤的瓷杯,“我徘徊人界一百餘年不肯投胎轉世,是因我手上有這枚鴉殺戒,陰司莫可奈何,亦是因為這枚戒指,另千手毒師毒害於我。那毒師陰險毒辣的很,我不想鴉殺戒落在那毒師手裡,隻要掌櫃的願意引出毒師替我解毒符,我願意獻出鴉殺戒,亦願意隨陰司回冥界投胎。”
三三將小黃安排去了二樓智字號客房。她開這家客棧亦非為了掙俗氣的黃白金銀。
鴉殺戒乃忘川河畔獨眼鴉王的眼珠子煉化而成,乃是個隱身遁息的法器,本是閻王所持,後來無間地獄作亂,有八爪魚怪偷盜地府法器,閻王的鴉殺戒在被盜之列,這些年閻王一直尋找戒指下落,不成想落在個不肯投胎的小鬼手中,好在小鬼魂識清明,不曾作惡,那戒指若落到居心叵測之人手裡,怕是要為禍人間掀風作浪。
幫老閻尋回地府遺失的寶物,還能超度青陽觀釘子戶投胎轉世,此乃一箭雙雕雙功德。
這筆買賣,三三接了。
給白嫖鬼開了客房,三三正打算泡個澡然後床上歇了,綠俏叼著一卷畫軸呼啦從窗戶口飛進來,撲閃著翅膀落在桌角,“掌櫃的,不好拉,你被賊惦記上拉。”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三三拾起小鳥叼到她跟前的畫軸,一股淡淡曇花幽香襲來,卷開畫軸,裡頭細膩丹青墨了一幅畫。
長發如瀑,明眸皓齒,一襲清逸素衫,頭上挽著一柄赤傘簪,右腕戴一串鏨刻彼岸花的啞鈴。
畫中眉目正是她,連頭上腕上裝飾都一樣。
綠俏化作人身,略猥瑣的表情道:“麵對開長生鋪的掌櫃惦記上你了,這都將你畫下來入春夢了,我潛入對麵臥房時,瞧見那掌櫃將這畫攏在心口,唇角還掛著可疑的笑,對了,他有床不睡,躺棺材裡睡覺。”
三三再看一眼畫,用筆精雅不凡,惟妙惟肖,腦中頓時浮出阿扶掌櫃那張清雋出塵的臉,她覺得對麵開棺材鋪的那小子,眼光不賴。
她本就貌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很正常,於是未將這事當回事,吩咐綠俏此事不宜聲張,讓人跟小重陽換班去了。
浴桶裡泡了海棠花瓣,氤氳的香暖之氣中,三三倚著木桶沿,舒服的險些睡著了。
依稀中,窗口處傳來似有若無的窸窣聲,像什麼東西正悄悄破窗而入。
三三不動聲色掀開一道眼縫,薄紗屏風後頭,槐木枝搭在窗沿,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赤蛇順著木枝爬進來,三三指尖凝息,撚起桌角的杯子猛地朝小蛇彈去,突然啊的一聲叫,緊跟著是樹枝搖晃重物落地的聲響。
三三一個旋身,將衣裳披身,走去窗邊一望,阿扶掌櫃癱坐地上,額頭鼓包,手裡緊緊攥著那條掙紮吐信子的小赤蛇。
地上和窗前,一仰頭一垂眼,四目相交……
阿扶打地上起身,一手掐蛇一手捂腦門,笑:“我養的小蛇夢遊亂爬,抱歉打擾了。”
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