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口蚊子的綠俏奓著毛去找老花小花,廳堂內安靜下來,阿扶細細觀察三三的表情,“你有何想法。”
“什麼?”
樓上又傳來敖四激情四射的喊殺聲,“若樓上那廝當真是西海龍子,你有何想法。”
三三揉太陽穴,“頭疼頭疼。”
阿扶負手輕歎:“自作孽不可活,我也頭疼。”
三三方要問對方為何有此感慨,客棧門前停了輛寬棚馬車,掛著風鈴的車簾撩開,下來兩人,一個年輕的丫鬟,一個滿頭銀發的婆子。
丫鬟仰首望了望客棧的招牌,仔細攙扶婆子進了客棧。
那婆子,三三見過,她笑臉迎上去。
婆子率先開口,“姑娘,我們見過的,封喉山莊,封家家主封如初的墓前。”
三三點點頭,攙扶婆婆坐下,“這麼巧,婆婆千裡迢迢來晏郡作甚。”
“我拖著一把老骨頭打鄆城來晏郡是來特意尋你,想弄明白一件事。”
三三微訝,給人倒茶,“哦?何事。”
“我乃封喉山莊第十三代家主封如初的丫鬟,我與封大小姐一起長大,相伴一生,封小姐視我如姐妹,我們主仆之間感情深厚,關於大小姐,有個疑惑始終在我心裡。”她輕咳一聲,“那人是誰,站在封小姐墓前的那個年輕人是誰。”
三三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畢竟當初這婆婆問過這個問題,現任封家家主封誨說是一個不相乾的人,她不好與人家家主的口徑不同,拐彎道:“杜婆婆認識他?”
杜婆婆搖搖頭,顫巍巍從袖口掏出一塊邊角有灼痕的舊帕子。
帕子上以細密精湛的針腳繡出一個少年,劍眉深目,圓臉,腮邊有奶膘,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年少輕狂不羈明朗的一副模樣。
“此乃我家小姐所繡。”杜婆婆渾濁的眸子似有霧氣,陷入回憶道:“我家小姐有個怪病,她眼中的相公的臉,並非是他相公的臉。”
三三與阿扶互望一眼,三三看向杜婆婆:“唐宇。”
“小姐的夫婿確實是唐家少莊主唐宇,可小姐有次畫相公,畫出來的並非唐宇,而是另有其人。”
三三微驚的眼神中,杜婆婆道:“沒錯,正是那天站在小姐墓前的那個少年,亦是帕中人。”
起初,她見了小姐畫中夫婿的臉嚇一跳,她不禁向小姐確認,她畫的當真是她的夫君,小姐撫著畫中人的臉自嘲,說自己畫技不精,畫得不像。
豈是不像,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
此事委實怪異,杜鵑記憶尤深。
唐宇說小姐害了病,會認錯人的臉,不過沒關係。
後來小姐學繡帕子,繡了夫君的樣子,唐宇吩咐下人將畫和帕子燒掉,她覺得事有蹊蹺,從火堆裡搶過那卷帕子。她本想問個清楚,但見小姐與夫君恩愛兩不疑,夫君又極其寵愛小姐,便緘默不語。唐宇逝去,小姐的精神頭亦跟著不大好,她心裡的疑惑終究未問出口,直至不久後小姐仙去。
杜婆婆沙啞的嗓音問得認真,“那位少年究竟是誰?為何小姐眼中的夫君竟同他十分相似。”
三三大概縷出一條頭緒,“唐宇說你家小姐害了病,會認錯臉的一種怪病。”
杜婆婆點點頭,“除了小姐眼中的夫君,旁人她都認不錯,我讓小姐畫了我,畫了山莊其他人,亦沒錯,唯有小姐眼中的夫婿……”
三三喝口茶壓壓驚,問身側的阿扶,“不知你是否同我想的一樣。”
阿扶頷首,“成婚前,唐宇親手喂給封如初的那盞羹有問題。”
“你是說我家小姐被下了藥?”杜婆婆驚訝道。
阿扶搖頭,“並非藥,依我經驗看,是蜀離國的不疑蠱。”
蜀離國擅種蠱,有種強牽姻緣的不疑蠱,中蠱之人會記憶混淆,與之同種不疑蠱之人,於對方眼中便是對方心上人的臉。
大司祭夫婦乃唐宇自蜀離國請來的,會這種詭蠱不奇怪。
如此推測,這件事的真相便是,唐宇擔心封如初不會嫁給他,於是暗中給人下了不疑蠱,司祭夫婦怕也是他派去的,畢竟封家家主並非封如初一個,唐宇亦是。
杜婆婆搖頭長歎,由丫鬟攙著出了客棧大門,口中喃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杜婆婆離去,那方邊角有灼痕的繡帕遺了下來。三三拾起帕子不解道:“不料從未說過臟話,世人眼中溫潤如玉的唐宇竟是個腹黑,聽聞蜀離國的蠱蟲甚是詭異,易遭反噬,唐宇沒遭什麼報應?”
“怎會,下不疑蠱之人,每日一時三刻遭百蟲噬心之痛,非常人能忍,唐宇能忍會演,才騙過山莊所有人吧。”阿扶道。
三三喟歎,“不知有沒有騙過他自己。”
—
三三有強迫症,一人去了趟霧了山。
竹屋仍在,門前小溪嘩啦啦淌著,河水清澈能看見魚兒,院中的秋千下堆著個小土包,應是潮風給七殺隨意堆的墳頭,畢竟主仆一場,小土包周圍躺著幾個空了的酒壇子。
三三給小土包上了一炷香,翻出繡著七殺的那方繡帕,將杜婆婆找去子不語客棧,以及封如初中了不疑蠱的猜測說給土包下的七殺聽。
若沒有不疑蠱,封如初是否會順利嫁給唐宇,七殺又能否與封如初恩愛相守,封喉山莊能否得以延續,後頭的故事如何發展,不得而知。
“怎樣都是遺憾,唐宇是,你亦是,最幸福的要數不知真相的封如初,她心裡始終想著念著的是你,她也認為枕邊之人乃心上人,殊不知陪她一生到老的是唐宇,也算如了唐宇的意。她不曾負你,你的執著開出了花,如此一想,你們三個也在各自的缺憾中圓滿。”
墳包上的香燭倏地一抖,一個大活人倏地打墳包裡鑽出來。
……
七殺扒拉掉臉上的土,奪過三三手中的繡帕瞧了又瞧,激動炙熱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初不會騙我,都是那個該死的唐宇暗中下蠱,若非他孫子也是阿初的孫子,我非得讓他斷子絕孫。”
三三撐圓了嘴巴,“你不是自我封印,永不複出麼。”
“我本那樣打算,潮風過來勸我,萬事想開點莫當真,他給我稍的酒太烈了,我竟一覺睡了好些天。”說著將帕子收在心口大步朝外走,“多謝你特意跑來告之我真相,後會有期。”
三三預感不妙,趕忙追出去,“你要去乾嘛。”
“冥界。”
“你要去鬨冥府,尋阿初的魂魄?你怎知她滯留冥界,你怎知她是否已去投胎轉世。”
“去查不就知道了。”
糟了糟了,以這廝的性子不鬨騰冥界是不可能的,她好心辦壞事竟闖了大禍,“你站住,站住。”三三急吼吼道。
七殺不停,大步往前走,竹林一角顯出一道青綠飄逸的身影,笑盈盈的唇角輕輕吐出一個字:“趴。”
哎呦一聲,七殺被什麼東西絆倒趴下。
三三吭哧吭哧跑去踢人一腳,“恩將仇報,活該。”
七殺吐出一口泥,眼前是一雙潔淨的月白長靴,視線往上移,待看清那張臉,恨恨捶地,“賣棺材的,怎麼哪兒都有你。”
阿扶笑笑,“你再不聽話,我便賞你一口棺材。”
七殺爬起來,方要開口,阿扶道一句:“回原身。”
綠光一閃,少年幻做一柄嵌著綠鬆寶石的長劍。
阿扶撫摸劍鞘,如同撫摸叛逆小孩子的頭,“真乖。”
七殺想罵街,不但靈力被抑住,嘴亦被封住,罵不出來。
三三阿扶並排走出竹林,身後隨著翩翩舞動的一雙白蝶,三三問:“你怎會來這。”
“當然是不放心某人,跟來瞧瞧。”
“你這樣跟蹤人很沒禮貌。”三三佯怒。
“我們如此熟,談禮貌見外了。”
……罷了,臉皮厚不過他,多說多虧,三三正色道:“你要如何處理這柄劍。”
“先封在棺材裡,我日後有它用。”
清淩的月光透過竹葉灑落,阿扶的臉被映得生動斑駁,三三仰頭盯著對方臉上搖曳生姿的竹影看,“阿扶,雖然我不曉得你究竟是誰,又要做什麼,但有你在,我頗有安全感。”
“那我以後多在你身邊呆。對了,我幫你多次,有件事你能不能答應我。”
“你說。”三三隨手扯一片竹葉把玩。
阿扶垂下長睫,看眼前的姑娘,清潤月光灑在他肩頭,掩在眸底,更顯得他忘塵脫俗似謫仙,他虔誠而認真,脫口而出的話竟是,“以後你能不能讓敖四滾遠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