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歎一口氣,謝乘風,你還真是一個麻煩的家夥,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夏眠在心裡這樣編排著他。
這個姿勢讓夏眠很不舒服,她想把謝乘風從身上挪開,誰知謝乘風就跟隻八爪魚一樣死死地粘在她身上,怎麼搬都搬不開。無奈夏眠隻好放任他接著這麼睡。
“夏眠,你是個好人,是個難得的好人……”
“……看在你連做夢都在誇我的份上,今天就準許你放肆這麼一回吧……”
“嗯……大不了明天我跟爹娘打個哈哈,能糊弄過去就行了。”
5.
“姐姐!”
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傳來,把夏眠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夏晴一蹦一跳地進了夏眠的閨房,軟軟地撲進了她的懷抱,“姐姐,沅沅來找你玩啦!”
夏眠笑了笑,把夏晴緊緊地摟在懷中,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接著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惹得她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母親不久後也進了夏眠的房間,看著正相互依偎著的兩姐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兩姐妹呀,也就隻有在彼此麵前才能安分點了,平時就跟隻皮猴子一樣,整天上躥下跳的,沒個官家小姐的樣。”
夏晴抬起頭,對著母親吐了吐舌頭,抱著夏眠不肯撒手,哼哼唧唧道,“我現在當然要多粘著姐姐些,萬一母親你哪天突然就把姐姐嫁出去了,我就粘不了姐姐了,姐姐嫁出去以後就不隻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到時候她肯定滿腦子都是她的夫君了。”
夏眠笑罵了她一句,“你小小年紀懂個什麼?休要胡說。”
夏晴今年六歲,性子跟夏眠簡直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姐妹兩個都是混世小魔王,上房揭瓦這種事,夏眠小時候和現在的夏晴可都沒少做過,可把爹娘氣得不輕,直言家門不幸,竟然生出了兩個這般頑劣的女兒。
不過,夏眠有些在意夏晴說的母親會突然把她嫁出去一事,於是開口詢問母親:
“突然嫁出去?母親怎麼突然就這麼想讓我嫁人了?”
眼看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母親臉上一紅,然後馬上恢複了平靜溫柔的神色,”母親怎麼會舍得就這般早早地把你嫁出去呢?我想多留你一會還來不及。隻是你如今也已經是個十五歲過半了的大姑娘了,我想著先替你掌掌眼,相看相看也是好的。你看看與你同時及笈的彆家姑娘,不是已經嫁人了,就是在家中待嫁,隻有我們丞相府啊一直沒有人來說親。不過我也知道你那性格,倔的很,八成是不願意嫁人的,所以也沒想跟你提這事。”
夏晴癟癟嘴,嘟囔道:“姐姐不出嫁不是挺好的嗎?反正我是舍不得姐姐的。”
不知道為什麼,夏眠一想到自己將來要嫁人,腦海裡就出現了謝乘風的身影。
“……我這是得了失心瘋了吧,不然怎麼會想到他……?”
夏眠用力地搖了搖頭,強行把謝乘風的身影從腦海中趕出去。
算算日子,謝乘風是有好一段時間沒來找她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也沒個消息。
想到這,夏眠對母親搖了搖頭,拒絕了母親的好意,“母親,我說過,我要嫁的人,一定也必須是我愛著的人,我絕不會委身於一個我不愛的男子。哪怕我成了彆人口中的黃臉婆,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母親當年都能做到挺過所有的艱難險阻與父親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又怎會做不到?”
母親怔怔地看了夏眠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詢問她:
“你所鐘情之人,是不是那剽騎大將軍家的公子,謝乘風?”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否鐘情於他,她不知道她對謝乘風抱著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若說隻是友情,好像並不儘然。
若說隻是愛情,好像……也不完全是。
很複雜,複雜到連夏眠自己都沒理清楚。
夏眠隻知道,那天山頭上吹著的風很是邪乎,竟然吹進了她的心裡,擾亂了她全部的心神。
夏眠隻知道,那天山頭上,少年緊緊抱著他,懇求她不要推開自己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發了芽,從她的心底破土而出,逐漸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一發不可收拾。
等到夏眠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下意識地回應了母親一個“嗯”。
母親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夏眠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滿目的悲涼。
她的臉上顯現出痛苦又掙紮的神色,手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頭,緩了好半晌,她才重新開口對夏眠說:
“綿綿,你不要難過。你父親今天下早朝後告訴我,說,匈奴人已經卷土重來了,直逼中原,嚴重威脅到了皇上的統治根基。謝小將軍他……昨日上奏皇上,自請帶兵出征,迎戰匈奴,皇上他準許了。”
6.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家門的。
她隻知道,要跑快些,再快些,要趕在他離開之前,見他最後一麵。
她怕那個像太陽一樣的男子會消失不見。
她怕此一彆,就是永彆。
她怕謝乘風會忘了她,她怕邊疆的風沙會迷了他的眼。
但是她更怕的,是她還來不及向謝乘風表明自己的心意,謝乘風就已經走遠了。
她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夏眠,不要膽怯,拿出你平時的氣勢來,不就是告訴他你喜歡他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大不了……大不了如果他拒絕了你,那你就把他給忘了,然後繼續沒心沒肺地活著就行了。”
夏眠一路上都在給自己灌輸這樣的思想,試圖說服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往常隻要走一刻鐘時間就能到的將軍府,今日卻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的……好像她走了整整一個世紀的時間,才站在了將軍府門前。
她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身著白衣的少年郎。
謝乘風正站在一匹戰馬旁邊,專注地擦拭著他的佩劍。那把劍很漂亮,被他擦拭得一塵不染,陽光照射在劍上,明亮的反光把她的眼睛晃得生疼。
許是太痛了吧,夏眠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她強撐著,沒有讓眼淚奪眶而出。
跌跌撞撞地走近謝乘風,夏眠卻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站住了腳,不再向前走一步。
謝乘風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夏眠。
他們都沒有說話,可他們似乎已經心領神會了彼此的想法。
謝乘風開口:“你……”
夏眠也同時開口:“你……”
兩個人都愣住了,隨即相視一笑。謝乘風眉眼帶笑,“你先說吧。”
夏眠看著他,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很蠢的問題:
“謝乘風,你……可不可以不去?”
謝乘風收起笑容,滿是認真地對她說:
“夏眠,你應該知道的,邊疆的百姓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抱歉。所以我隻能回答你……我不可以不去,我必須要去。”
“那我呢……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裡該怎麼辦?難道你就舍得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不管不顧嗎?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也很喜歡你,喜歡了你很久,很久,久到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所以我怎麼可能舍得留下你一個人?但我選擇的這條路實在是太凶險了,我不敢,也不願,更不能讓你與我一同涉險。這條漆黑無光的道路,就讓我自己一個人走下去吧。”
“……那你能跟我保證,一定會活著回來嗎?”
“我向你保證,我謝乘風,一定會活著回來。等我回來以後,就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進家門。”
夏眠淺淺勾起了嘴角:“我與那些個閨閣女子不同,不受規矩拘束,不聽長輩之言,不擅琴棋書畫,不知三綱五常,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子,你也敢娶?”
謝乘風把佩劍遞給了一個站在不遠處的下人,輕輕地將夏眠摟入懷中,“敢,怎麼不敢?你若不喜規矩束縛你,那我便為你破壞這規矩;你若不喜長輩嘮叨你,那我便帶你離開這將軍府去我名下彆的府邸生活;你不擅琴棋書畫,不懂三綱五常又有何妨?我謝乘風的娘子為何一定要會這些?至於唯恐天下不亂就更好說了,有我在,誰敢說你一句不是、動你一根頭發?”
夏眠把頭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很是心安,“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謝乘風堅定地回答道:“絕不會。我謝乘風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信你。不過我可事先跟你聲明一下,如果你真的娶了我,可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那還真是求之不得。”
為你,千千萬萬遍。
原來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誰輸誰贏,一直以來,都是對彼此,甘拜下風。
我甘願為你丟盔卸甲,你甘願對我俯首稱臣。
在這場關於愛情的博弈中,夏眠沒輸,謝乘風也沒贏。
7.
謝乘風出征了。
他離開的那天早上,京城飄著絲絲細雨,像是在為遠征的戰士們送行。
夏眠沒有送謝乘風出城,而是站在城牆上,目送著他們一行人遠去。少年郎的影子在她滿眼的淚裡模糊,風裡春寒刮得人眼睛疼。直到他們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遠方,再也看不見了,夏眠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此一彆,便是三年。
隻是夏眠還沒等到謝乘風歸來,就先遇上了一件棘手的事。
謝乘風不在的這幾年裡,太子三番五次對夏眠示好,甚至直接求皇帝給他和夏眠賜婚。夏眠當然誓死不從,她還要等謝乘風回來,怎麼可以嫁給太子?
何況她心裡清楚,太子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地讓她這種臭名遠揚的女子當自己的太子妃,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想得到丞相府的支持。可他自己心裡也知道,夏眠是丞相府嫡女,怎麼可能會同意做妾,所以先用太子妃之位穩住她,反正也隻是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等到他順利繼承大統後,第一個踹開的肯定就是夏眠。
夏眠又不傻,既然太子對她窮追不舍,索性她就日日躲在丞相府裡不出來了。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這麼陰狠,得不到她就要毀掉她。
隻是因為太子不想白白便宜了彆人丞相府這塊肥肉。
戰爭進行了三年,謝乘風帶領著謝家軍屢戰屢勝,勢不可擋,匈奴節節敗退,已經處在退無可退的絕境了。
於是匈奴首領給皇帝修書一封,說願意投降,此後依附於皇帝做一個小小的附屬國,但要求皇帝選出一個出生高貴的女子嫁給他,以示兩國關係友好。
皇帝立馬回信,同意了匈奴首領的要求,讓匈奴首領退兵。
而皇後所出的六公主,則被皇帝定為和親事宜的人選。
六公主哭花了臉,一個勁地搖頭拒絕:“兒臣不要……兒臣不要去和親……兒臣自幼受儘寵愛,在這宮裡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嫁去那蠻夷之地,怕是要不了半年時間,兒臣就會香消玉殞了啊!”
太子心疼壞了,走上前去柔聲安慰著妹妹,突然,夏眠的臉在他眼前閃過。太子的眼睛暗了暗,對皇後娘娘說:
“母後,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妹妹去和親,那匈奴首領隻是說要一個出生高貴的女子,並未指明一定是要天家血脈。丞相府大小姐夏眠一直未嫁也不是個事,不如讓她替妹妹去和親,如此便可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可那夏眠真的會同意去和親嗎?而且,皇兒之前不是還一直求娶她嗎,怎會……”
“若是父皇下旨,可就由不得她同不同意了。至於兒臣求娶她一事,也不過隻是看中了她背後的丞相府罷了,但既然她這般不識趣,那就怪不得兒臣了。”
“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夏眠,是你自己不識抬舉,可不要怪我。”
8.
聽到要替六公主去和親的聖旨時,夏眠整個人就像被五雷轟頂過了一樣。
母親接受不了打擊,當場暈了過去。
夏晴哭著抱住自家姐姐,問她該怎麼辦。
父親顫顫巍巍地接下了聖旨,不可思議地反複查看著。
全家人在這一刻,都陷入了沉默。
而遠在邊疆的謝乘風也收到了消息,迅速地騎上馬就往京城趕,顧不上身後的謝家軍。
夏眠出發去和親那天,皇宮裡處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慶。
夏眠隻覺得諷刺。
他們在歡慶的時候,可曾考慮過她的感受?
罷了。
她怕是……等不到謝乘風了。
就在夏眠準備接過皇帝遞給她的和親文書時,隻聽一個小太監用他那尖細的嗓音喊道:
“謝小將軍,您不能進去啊!”
謝乘風!
夏眠震驚地轉過身,呆呆地望著他。
他瘦了。
瘦了好多。
還很憔悴。
哪裡還像是那個夏眠認識的光風霽月的人兒?
但她知道,這就是她的謝乘風。
如假包換的謝乘風。
謝乘風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終行至她的身側。
隨即立馬下跪,不卑不亢地對皇帝說:
“臣謝乘風,願以三十萬兵馬作為交換,懇請皇上看在臣此次擊退匈奴立下戰功的份上,為臣和丞相府嫡女夏眠,賜婚。”
……
9.
直到被謝乘風牽著出了宮門,夏眠才悠悠反應了過來。
皇帝同意了謝乘風的請求,最後還是讓六公主去和親了。
太子的眼神很凶惡,恨不得將夏眠和謝乘風二人碎屍萬段。
夏眠拉緊謝乘風的手,顫抖地問他:
“你真的,給了皇帝三十萬兵馬,隻是為了換我能夠重獲自由?”
“不然呢?”
“可這樣……一點也不值得。”
“我覺得值得就行了。那三十萬謝家軍與我們謝家多少年的情分,這些情分不是改個名換個地就能被抹去的。何況用三十萬兵馬換你我二人正大光明,還有你的自由,我覺得,值。”
我覺得,值。
夏眠終於忍不住了,多日的擔驚受怕,三年的相思之苦,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是幸福的,亦是甜蜜的。
“隻是你以後要多加小心皇後和太子,這次和親一事,我們兩個可是把他們得罪的不輕。”
謝乘風溫柔地為夏眠拭去眼淚,“好”。
人間正好,故人未變。
三月後,將軍府獨子謝乘風正式迎娶丞相府大小姐夏眠,皇帝龍心大悅,賜封夏眠為“安樂郡主”。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初見時,我一眼便認定了你,往後餘生,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