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出現這裡?來找你的?”我問。
周澄溫言道:“他隔段時間會來看望你媽媽。”
我一怔。
說著話,急救室紅燈滅了,門打開。
梁辰掛著點滴被送進病房,周澄與醫生簡單說了幾句,帶著我跟上去。
我總覺得醫院裡的床單被子都分外雪白,梁辰的麵色也很白,白得讓人看著難過,嘴唇沒有像方才那樣發紫了,但也沒有血色,很慘淡的樣子。
周澄衝他笑笑,比個勝利的手勢說:“嘿,寶刀不老,一人撂倒兩個。”
他牽牽嘴角。
周澄看我一眼,笑眯眯地說:“丹青你都被瞞過去了吧,梁辰十多歲的時候,他媽媽擔心他被綁票什麼的,專門請過武術教練悉心教導,他可是專業水準,而且絕對掌握的是實用技能,一招一式都能擊中要害的。”
“我怎麼不知道?”我呐呐地說。
“偽裝得好啊,怕女孩子知道他拳腳功夫了得不敢跟他走了。”周澄笑著胡扯。
我看著梁辰,低聲說:“謝謝你。”
“你有沒有受傷?”他問。
我搖頭。
他看向周澄,周澄肯定地點點頭說:“她傷了根手指頭,已經接好了,這個月之內不要拎重物就沒事。”
梁辰似放了心,沒再說話。
周澄邊檢查藥水什麼的邊說:“我問過醫生,沒什麼大礙,就是心律不齊,不過也得老實躺兩天,以後啊,這種英雄救美的事情還是不要勞你親自動手的好。”
“我要回家去。”梁辰想撐起身子。
一貫溫和的周澄聞言立刻難得地展現大醫師的威風,斬釘截鐵地對梁辰說:“你好好躺著,不準動!”拿起手機撥了串號碼道:“小玥,梁辰今晚在醫院,你放心,沒大事……你要來明天來……今天先去他家陪著江彥,告訴她你哥出差了,要兩三天才能回來……”叮囑完畢,然後轉頭對走進病房的一位醫生揮揮手:“胖子,這人我就交給你了,你非讓他安生兩天沒事了才能走,我明天有三台手術,如果我中間來看不到人就跟你沒完。”
那被叫做“胖子”的醫生笑著應聲:“得令!”
“嘩,周醫生今天真酷。”跟進來的護士噗哧笑,然後看了看無語的梁辰,突然詫異出聲:“梁辰?”
“對對,可不就是,”周澄一笑,“正是你偶像,所以看緊點。”
在梁辰要火了的前一刹那,周澄對我示意:“丹青,我送你回家。”
我看向梁辰,似有萬語千言,無數思量。
終於,還是沒什麼好說的。
走到外麵才發現下著雨。
周澄像過去一樣,伸手為我擋雨,我對他笑笑,卻發現他蹙著眉,若有所思的樣子,神情凝重。
“周澄?”我低聲喚他,“怎麼了?”
周澄一怔,勉強展了眉:“沒事。”
“怎麼了?”我堅持問,“是不是梁辰?”
“丹青,我覺得不太對勁。”周澄皺眉。
“為什麼?”我停下腳步。
周澄也站定了,困惑地說:“也許是我的職業病,想多了。剛我問了梁辰身體的幾個數據,不應該啊,他的心臟現在看來是不太好,這個家族遺傳也有很大可能,你知道梁辰的媽媽是死於心衰,但他的情形現在看來並不嚴重,可從其他幾個數據來看,他身體柴透了。而且就算他與人動手打一架,也不至於發作得這麼厲害的,怎麼搞的?”
我突然打了個寒顫:“你什麼意思?”
“嚇著你了?”周澄甩甩頭,放輕語調安撫地說:“你彆太擔心,我會儘快給他做個全麵的檢查看看到底怎麼的,你知道,醫生都會先預料最壞的情形,也許沒什麼事呢。”他拉著我快步走到停車的地方,隻道:“要他知道我這麼嚇唬你,非跟我火了不可。”
我知道周澄一貫謹慎,他若存疑,必定是有什麼不對了,心裡立刻沉重似壓上塊大石頭。
“檢查結果我會告訴你。”周澄道。
我點頭。
周澄歎口氣:“你說你們倆這樣算什麼事?我始終覺得,梁辰在你們這事上是做錯了,他事事想求全,結果我看誰都沒能成全。”
“他也不得已。”我輕聲道。
“丹青,說實話,有沒有埋怨過?”周澄問。
“怎麼不怨?但怨誰呢。以前流行怪社會,現在流行怪文藝,怪我自己是個文藝女青年,放不開,沒潑婦的勁頭。當初要真的不管遇到天大的事兒,隻顧一哭二鬨三上吊,死死纏著不放,現在也許不會是這局麵。”我牽動嘴角。
“如果重來一次,你真能做到?”周澄看看我。
我想了想,還是搖頭:“梁辰與我,畢竟……最大的問題不是感情問題。”
“嗯。”周澄點點頭。
“我知道,沒有一種犧牲是不痛的,但是,有時候我真控製不了地希望,那天在梁辰身邊的人是我。”我歎口氣。
不能說梁辰做錯。
他本也是心思清明,跟我說,丹青,我們不能分開。
隻可惜後來的種種逼迫得我們都手足無措,無法轉圜。
周澄亦歎息:“現在說如果當初也於事無補,而且,就算當天在梁辰身邊的人是你,就能抹平一切?也未必吧,所以多想無益。丹青,我要你照顧好自己。”
“那是當然,連趙聿都這麼對我說,是不是都對我沒有信心?”我笑。
周澄略略詫異:“趙聿?說起來,他還對江彥不死心?”
“嗯,他這算魔障了。”
“前些天趙家老爺子來住院,聽說就是被兒子氣的。”周澄說,將車停在我家附近,自己跑開去,回來時遞給我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道:“喝了回家好好睡覺,今天也真夠嗆。”
我捧著奶茶,沒有說謝,但心裡實實在在地覺得自己真是個幸運的人。
愛過的人如梁辰,好朋友如周澄,對生活若還要抱怨,那確實太不知足。
不過還是睡不著。
是梁辰讓我明白,失眠與醒著不睡是兩回事。
從來都是夜貓子,從來不怕夜深不眠,睡著不?那可以做的事多了去了。看書看碟聽音樂打遊戲……都可以玩得津津有味。
與梁辰在一起後,他睡得淺,我不願起身吵醒他,自個兒躺著瞎琢磨,很多個騙了純潔的文學女青年無數眼淚的小言情,就是那樣琢磨出來的。
於是,聽到人說失眠總是很沒有同情心,大惑不解地問:“失眠?睡不著?急什麼,哭什麼,好玩的事情那麼多……”
當初那沒心沒肺的勁頭非常欠抽,現在得到報應。
原來,失眠不止是睡不著,是漫漫長夜分分鐘煎熬,煩悶焦躁無所適從,什麼書都看不下去,聽到任何聲音都心情煩躁,想到什麼都一團亂麻。
剛與梁辰離婚,人前還撐著人模狗樣的架子貌似鎮定自若,回家來一到晚上就完全崩潰,一個人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心裡無數次想,就這麼死了也不錯。
做人這麼不開心。
過去的,被迫生生撕裂,未來的,看不到任何期待。
失去所有精神和鬥誌。
那樣的如煎如沸萬念俱灰,熬了長久的日子,現在想來都後怕,是怎麼過來的?大概人總是有求生的本能,既然不能死,就活下來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每一天,隻要不是夜深,隻要不是清晨,似乎就還是可以忙忙碌碌地混過去。
手裡的奶茶喝了一半就涼了,我躺在床上,眼前放電影一般都是梁辰突然出現的情景,還有——他靠在我身上,心跳淩亂呼吸冰涼。
而媽媽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決定,明天先電話周澄問問梁辰怎樣,然後去拜訪父親生前舊友。我得明白,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梁辰答允的,是什麼。
第二天,我還沒來得及給周澄電話,他先打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梁辰那家夥,自己偷偷出院了。”
“啊?”我詫異。
周澄懊惱地說:“胖子這人就是不靠譜,辦事不牢,拜托個人給他都看不住,早晨就沒人影了。”
“你也彆怪同事,梁辰他有手有腳,自己堅持要走誰攔得住?”我隻得安慰周醫師。
“他現在那狀況,必須得做個檢查,不然我心裡都踏實不了。”周澄很是鬱悶。
我心裡一沉,想想還是打了電話給梁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