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孩子的身體是這麼沉重的嗎?稍微多動彈一會兒就會氣喘籲籲,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沒有辦法翻窗,也沒有辦法跟上成年人的步伐,需要拚儘全力才能和他們保持一個距離。
站在地上,這樣的視野裡全是擺動的雙腿,從前的她從不會覺得有什麼,但在那時候,她由衷地從心底生出慌亂來。
他們看上去都好龐大,自己會不會在不經意間就被哪一雙沒有注意到她的腿踢到?
畢竟她如此渺小。
她求助梅洛尼,要他抱著走。
尤娜知道這樣很丟臉,但是她沒有彆的辦法。
在這樣的視野裡,她的無助感被放大,自己就像是流浪在這個陌生國度裡的人、不,她甚至連「人」都不是。
她隻是個小怪物罷了。
格格不入,又不合群,所有想要的東西都跟「人」想要的東西不一樣,讓人一眼就知道她的異常。
他們試圖矯正她。
但是她太難教導了,他們這麼說著,說她是被那魅魔的血脈侵蝕了另一半人的血脈,渾身沒有一處正常的。
異常的美貌,在人群中極為突出。
他們說她這是那汙濁魅魔血脈的體現。
異常的、不符合五條家的穿衣品味,華貴的和服穿在身上,她老是想大步往前奔跑,學不會貴族那樣的姿態,邁出的腿被和服束縛住,這樣的服飾最終隻會被她忍無可忍地撕扯下來,憤怒地揉成一團。
他們說她極為無禮,是野蠻未開化的原始人。
異常的力量,不僅後天覺醒了六眼,還有那樣汙濁血脈的能力繼承了下來。
他們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那是你的責任,要保護好所有人,在風雨來臨時,你是傘,所有人的性命都該被拯救,你要承擔。
異常的性格,喜歡躺在地上,樹上,房間裡……當一個一動不動的草履蟲,放空自己。
他們說她自閉,不跟任何人交流接觸,看不起他們。
“……”
她不願再回想。
隻有當最後的安全感喪失,那一道道未曾愈合的傷疤才會暴露出來,將她的內心重新攪得血淋淋的。
為什麼?
為什麼她生下來就要遭受這樣的事?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嗎?
上天何其不公。
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處理一切事情,一個人麵對著這個所有人都好像熱熱鬨鬨的世界。
為什麼她不能夠有一份這樣的熱鬨呢?
……她的能力很適合自己。
從母親那繼承下來的能力,可以讓人獲得「愛」。
她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得到了許多的愛。
五條家利用了她的能力,收攏了許多原本不服管教的「刺頭」。
政治界,商業圈,娛樂行業……
五條家的勢力愈發龐大。
她得到的恭敬與掌聲越發多。
她在花團錦簇間放鬆了神經,任由自己沉淪在這一片溫暖的浮雲中。
但雲朵終究是會散的,隻要風一吹,就什麼都沒了。
那片溫暖,以及花團錦簇,全都來自於她所能為他們到來的利益。
深呼吸著,尤娜顫抖著手扣上襯衫扣子,幾次施力,都從扣眼的邊緣劃開。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了。
記憶中的迷霧散去了大半,她閉著眼,回憶著五條家的種種。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也不是完全的「戀愛腦buff」的鍋。
她早在這之前,就已經深陷詛咒的泥沼。
***
襯衫的扣子最終不堪重負,被扯了下來。
尤娜疲憊地從衛生間裡走出來,眼眸的深處在翻湧著什麼,梅洛尼仔細觀察,卻又好像平靜地像一潭死水。
她手指上捏著一顆碎裂的扣子,隨意一丟就扔在了桌上。
那扣子碎的不成樣子,布滿裂痕,還有凹陷。
這是襯衣最上方的紐扣,原本立著的領子因為失去紐扣的鏈接,往外側傾斜敞開,露出女孩細幼的脖子與纖弱的鎖骨。
紐扣上的線還殘留在衣服上,襯衫也被她折騰出了褶皺。
明明是有些狼狽的樣子,但女孩狀態舒展,看上去似乎感覺還不錯?
那舉手投足之間的動作乾脆利落,這顆扣子的掉落反而讓她鬆了口氣,脖頸間不用束縛住,覺得人生都仿佛鬆快了幾分。
“……你似乎變了。”
梅洛尼道。
“大家都會變的,你不是也會嗎?”
尤娜抬眼看他,說道:“把錢包還給我再說話。”
“……”
梅洛尼捂住了自己鼓囊囊的屁兜。
特意塞在背著她的地方了,居然還是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