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小黎漾尖銳無助的叫喊聲穿透了整個漆黑蒼涼的雨幕。小黎漾一個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在沉重的車底,蒼涼的雨夜中生存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車玻璃碎了,冷風會肆無忌憚的鞭撻她的身體,暴雨會肆無忌憚的浸濕她的五官。她的身體冰冷,五官模糊,整個人狼狽至極。
媽媽在保護她,她卡在車裡無法出去,她也不會推開冰涼的軀體,爸爸媽媽閉著眼,神情安詳,若不是鮮血流到她身上,她都會以為爸爸媽媽睡著了。
她伸手抱著爸爸媽媽的軀體,嘴裡無助的喃喃著:“我身上是暖和的,爸爸媽媽往我身上靠靠,這樣就不冷了……爸爸媽媽快往我身上靠靠,我身上是熱的……爸爸媽媽快醒醒啊……動一動,往我身上靠靠好不好?”
回答的隻有肆虐的暴雨聲。
小黎漾身體越來越冰涼,鮮血凝固在臉上又被暴雨衝刷,整個人都在顫抖,好冷,好冷啊,爸爸媽媽抱抱我,這樣就不會冷了……
驚慌失措,絕望無助之際,視野裡多了一雙鋥亮的黑色皮鞋。
視線艱難的向上看去,那是一副極為妖冶昳麗的麵孔,漂亮卻又不失攻擊性,極具有衝擊力。
小黎漾忘記了掙紮,覺得那個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爸爸曾帶他回家,介紹說這是叔叔,會在家裡暫住一段時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芥蒂,這位叔叔一年到頭很少回家。
“叔叔救救爸爸媽媽……”小黎漾艱難的呢喃,下意識把希望寄托到這個與她僅有一麵之緣的叔叔身上。
傘下的麵孔涼薄薄情,漆黑的瞳仁居高臨下望著小黎漾,黑沉的眼底更是帶著刺骨的寒意。雨勢越來越大,哐當哐當砸在車頂上,砸得小黎漾更加惶恐不安。
氣氛陷入莫名的僵持之中,不遠處傳來警笛聲。雨幕中閃爍著紅藍光,那一刻,小黎漾清楚的知道,希望來了。
混合著雨聲、風聲、警笛聲,小叔叔沉穩有力的聲音響起,莫名其妙的撫平了小黎漾波動不安的情緒。
“跟我走嗎?”
“可是爸爸媽媽……”
“我會救。”
……
她跟著小叔叔走了,爸爸媽媽卻沒能跟著一起走,醫生儘力了,小叔叔也儘力了。她跟在小叔叔身後,沒想到這一跟就是八年。更沒想到遠在國外的親叔叔對她更是不聞不問,甚至都沒能百忙之中抽出空參加親哥的葬禮。
可笑又可悲。
她跟在小叔身後的八年,八年中發生的事比那晚的雨點都多。初中時,開家長會,彆人都是爸爸媽媽參加家長會,隻有她,唯有她是小叔參加家長會。
家長會結束後,有很多同學圍上來詢問她,爸爸媽媽去哪了,為什麼是叔叔參加她的家長會。
她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見她窘迫,其他學生便開始起哄,說她沒爹沒娘,說她是野孩子。
剛上初一,又是青春期,是她自尊心最強的時候。那是流言蜚語,也是殘酷的現實,她無助崩潰,背著小叔在學校和彆人打了一架。
可是打完架後,那群被她打的孩子氣不過,告了老師。老師找她談話,她又要麵臨喊家長的難題。
她不敢再和小叔說,也不想給小叔添麻煩,自己絞儘腦汁想了個餿主意——找家裡的管家伯伯充當她的父親。
當然也成功了。
止住了那些謠言。可是她和小叔的關係卻不似以前那般親近了。她開始拉開與小叔之間的距離,不敢在旁人麵前提起與小叔有關的事。
那之後,家長會再沒讓小叔開過,而是找家裡的管家阿姨幫忙開。熟悉的口頭禪從“我小叔”變成了“我爸爸媽媽”。
關於爸爸媽媽的事她總是自卑敏感脆弱,縮在自己的龜殼裡不願麵對殘酷的現實。她用自欺欺人的方式逃避現實,以至於傷害了與她最親近的人。
現在她也不敢說出口。
她怕張然會問,為什麼給小叔送禮物,為什麼不給爸爸媽媽送禮物?
或者說,給小叔送禮物?你和你小叔的關係可真好,那你一定過得很幸福。
幸福嗎?那是因為她隻有小叔叔。她也想給爸媽生日禮物,像當年那樣給爸媽唱生日歌,可是爸媽去世了,她不能。
她剩下唯一的親人就是小叔叔。
黎漾莫名其妙紅了眼眶,嚇了張然一大跳,連忙從兜裡掏出紙,不由分說往黎漾臉上貼,“唉?怎麼還哭了呢,你要是不想說我也不逼你啊。”
黎漾搖頭,唇瓣張合,看著自我愧疚的人,最終掐頭去尾道:“我在想送什麼生日禮物好。”
“誰要過生啊?男的女的?年齡多少?我給你出出主意。”張然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安大的才女愁成這樣。
“我……”黎漾又變成了開口難。
張然覺得自己追問的可能著急了,意識到不妥,她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快吃飯吧,下午還有課呢。”
“嗯……”
黎漾到最後也沒能說出口要給誰送禮物。
我小叔。
這三個字真的就那麼難以啟齒嗎?
黎漾捫心自問,卻得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