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婁昭君的壽筵擺了七日,來府中道賀的不是元勳貴胄,便是高門豪族。
群僚顯貴們的心中都如明鏡,朝廷易姓隻在晨昏之間,保住官位,保住腦袋,時不待我。順勢而動方是俊傑,古今千年,又有幾人能做到戕血示忠?
聖賢的頭銜到底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實在,與其自己的名字被載入青史供萬代景仰,倒不如坐享此一世的榮華,於是趨炎附勢的人們送來萬金賀禮,奇珍異寶,極儘能事的證明著他們對高澄的拳拳之心。
除了兩個人,兩個女人——兩個關係微妙女人。
馮翊公主元仲華和當朝皇後高泫。
她們倚著湘水榭的闌乾,麵對著一池碧波,凝望著飄零在水麵上的點點櫻花香瓣。
她們都還年輕,有著如那櫻花一般美好的容顏;她們出身高貴,有著令人世人豔羨嫉妒的姓氏;她們曾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可久彆重逢,她們卻相顧無言。
元仲華是孝靜帝元善見的姐姐,下嫁給大丞相高歡的世子高澄;
高泫是高澄的二妹,及笄封後,成為了元善見的皇後;
諷刺的是,眼下權傾朝野的高氏意欲謀反,馮翊公主很快要成為馮翊皇後,而孝靜皇後就要變為孝靜公主,這將是一個怎樣令人辛酸的過程——
兄弟與夫君,那些她們以為最珍愛的人,冷酷的把她們當作攫取權力的工具,然後開始在皇權的漩渦中拚死搏殺,直至血肉模糊,麵目全非,而所有感情上的苦痛和道義上的折磨都要由她們來承擔……
元仲華首先打破了沉默,“皇帝在含章堂還……習慣嗎?”
高泫染上淒楚顏色,口中卻勉強道:“還好。”
其實不用問也可想象一位即將被廢去的皇帝,景況該是如何,元仲華也覺多此一問,微顰無語。
高泫岔開話題,“阿乾(鮮卑語:即阿兄)呢?待你還如初?”
元仲華的眼中蒙上一層薄霧——那個青澀俊俏的少年,那個念著卻扇詩,露出靦腆笑容的少年,那個曾經與她攜手共賞春花秋月,令她不再擔心韶華易逝的少年……
“置金屋於城北,藏阿嬌於東柏。”元仲華微歎道,不經意間一絲苦澀已然閃過眼眸,韶華終究是人世間最留不住的東西……
“阿嬌?”
“也是元姓女子,與大王一見如故,剛封了琅琊公主,也來了晉陽,壽宴上她還奏了一曲的。”
高泫點點頭,想起壽筵上似有位絕色的美人,曲子也彈得頗得意境。
“阿泫。”元仲華忽喚起皇後的乳名。
高泫神情一蕩,多久不曾聽過的乳名,以至於有些陌生,卻又那般親切,忙應道:“阿姐。”
“抱歉……去年那件事……我沒有辦好……”
高泫被說中了心事,苦澀的一笑,道:“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希望了嗎?”
“眼下這局勢……”元仲華重重歎了口氣,“大王和太妃更加不想與元氏扯上任何關係了,更何況四郎……畢竟是個男兒……不像我們……”
高泫的神情刹那間悲憤起來,她一把抓住元仲華的衣袖,哭道:“阿姐,你彆忘了,你也姓元啊!若連你都不肯幫我,我實在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了……”
此番高泫帶著猗猗來到鄴下,名為祝壽,實則為她找個後半生的倚靠。
她已經多次哭求了母親婁太妃和兄長高澄,卻都無濟於事……
“阿泫,你彆這樣……”元仲華反握住她的手腕,“我再想想辦法……”
“家家!你猜我今天見到誰了?”麵容清秀的男孩異常興奮的衝進馮翊公主的正堂,卻撞見太醫署的馬先生跽坐在那裡,心中不禁一驚。
“家家……你生病了?”
元仲華見是世子孝琬,先是一怔,遂笑道:“我隻是過問一下你四弟的病。”
孝琬簇了簇眉,“你們整日配的什麼藥,也不見好。”
“世子有所不知,胸痹之症,須以參通脈,眼下霸府的人參所剩無幾,小人正稟明王妃,請從外地調些過來。隻是剛聽王妃說,近日累戰,交通不便……”
“咦?不是姑母昨日帶了些人參來嗎?說什麼在路上撞了送藥的特使?”
“哦!昨日忙亂,倒給忘了……”元仲華麵上頗有些尷尬,語氣卻似恍然大悟般的,“馬先生,你先回吧,若找到了我差人給你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