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今日見到誰了?這麼高興?”
“落雕都督!”
“是斛律將軍嗎?”元仲華愛撫著兒子軟軟的頭發,“你父王最喜歡和他打獵了!”
馬嗣明急匆匆的走了,他知道自己剛才說多了話。
銅鏡中的小美人綻出春花般燦爛的笑容——她的眉心有剛用胭脂點上的梅花瓣片,烏黑的長發被分開盤在頭頂的兩邊,綴飾著鑲嵌金碧的句決。
“公主若依舊俗髡發,發髻也要續個兩年才能梳得整齊……”梳頭的近婢話才說了一半,便被皇後高泫狠狠瞪了一眼。
猗猗卻還不明所以,“懷朔野人才髡發呢!”
高泫忙捂了她的嘴,她笑嘻嘻的掙脫開,問道:“家家,什麼是季春大會?”
高泫正輕輕撫摸女兒那油亮的發髻,沒有答話。
“是參加完這季春大會,我們就回家了嗎? ”
高泫彆過臉去。
暮春暖暖的陽光,芬芳吐蕊的鮮花,遍地油油的綠草,總歸讓人心情愉悅,猗猗終究是小孩心性,再想到馬上能逃離丞相府這可怖的牢籠,見到父皇溫暖的麵龐,臉上就不由得蕩漾起笑容。
馬車行至汾水,但見千帆蕩於碧波之上,映著波光粼粼的水光,一派溫馨祥和。折柳渡口,儘是花枝招展的豔麗少女,都是頭頂雙髻,飾以金碧。或撐著花傘,戲笑頻頻,或將彩紙係在柳條上,或雙手合十,虔心祈禱。
但聽一聲長嘯,船中的年輕男子們紛紛躍上河岸,競相將少女們抱至船艙,艙中隨即傳出嬌聲軟語,不堪入耳。
“家家……他們是強盜?”
“他們在搶婚。”高泫輕聲答道,“根據鮮卑舊俗,暮春時節,鮮卑兒女在水上私會,宴飲配合,結為夫妻。”
車終駐在碩大的畫舫畔。
猗猗跳下馬車,走向水邊,兀自看著水中倒影——她的妝扮與那些少女並無二致。
回頭看看母親——她在原地,靜靜的望著自己。
“家家,猗猗也會被人搶走嗎?”
母親的淚浸濕了長長的睫毛。
“家家不要猗猗了?”
高泫的淚水已如斷線的珍珠,一滴滴的砸在心頭,她沒有回答,隻是決絕的轉身遠去。
“你去那兒?不要走!不要!家家——”畫舫中躍出的侍從縛住了猗猗的雙臂,就像青雀子被縛住了翅膀。
女兒的哭喊聲,聲聲如刀割,割在母親的心尖上。
她終究是個聰明的女子,所以沒有回頭,沒有給女兒透露一絲一毫的不舍和希望,因為她知道此時的自己雖貴為皇後,卻遠不及那畫舫中的人,能給予女兒更有力的保護。
淚水哭花了精致的妝容,掙紮散亂了束好的發髻,猗猗怯怯的走向畫舫的深處……
那裡,有一位熟睡著的白雪少年,注定與她的繾綣羈絆,愛恨相依。
他名孝瓘。
他的祖父與眾多豪傑起兵於苦寒之地,奇跡般的摧滅了朱爾榮氏,奪取了魏國的半壁江山;他的父親風神俊朗,沉明練達,十二歲便能臧否時政;他的家族權傾朝野,賜予九錫,受禪隻是晨昏之間;而他自己,有著纖柔明亮的絕世容顏,七竅玲瓏的睿敏心智,除卻心疾,近乎完美。
少年微睜開眼,強撐起身子,胸口還在隱隱作痛,整夜的折磨已令他筋疲力儘。
“水……”
牆角站起一個矮小的黑影,穿過窗欞斑駁的影子,漸漸明亮起來——她,眼睛紅腫,麵色蒼白,頭發蓬亂。
“是你?”他失笑,“為什麼我每次見你,你都是這幅模樣?”
女孩眼裡已無淚,卻似無底的空洞,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