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園春(2) 每至此時,不知是不是落……(2 / 2)

延宗轉向左側稍遠的孝瓘,對他又是擠眉又是弄眼,像隻搖尾乞憐的小狗。

孝瓘無奈笑笑,把書往他那邊移了移。

“瞻彼淇奧……”刁柔不耐煩的幫他開了頭。

“瞻彼淇奧……”延宗一個字也不認得,隻是學著博士的音念下去,“綠……竹……狗狗?”

大家頓時哄笑起來。

“不是狗狗,是猗猗!”刁柔語氣嚴厲的糾正。

大家的目光順時集中到了猗猗身上,然後笑得更歡了。

孝琬看了看猗猗,突然大聲問道:“學生不才,請博士講講這‘猗’字的含義吧,到底跟‘狗’有沒有關係?”

刁柔對於這種可以掉書袋的機會是向來不願錯過的,他嗽了嗽嗓子,道:“漢代許慎的《說文》裡有雲,猗,犗犬也,多毛曰尨,去勢曰猗……”

“博士的意思是,猗猗,就是被閹的狗唄?”孝琬看著猗猗,冷笑著打斷了博士的話。

此言又引來笑聲一片。

延宗也哈哈大笑的附和著:“看來我也沒念錯啊!”

隻有猗猗跽跪在孝瓘身旁,臉因羞憤而漲得通紅。

“那是猗字本來的意思而已。”一個清脆而稚嫩的童聲響起,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學堂最前排的位置——那孩子又瘦又小,卻穿著肥大的右衽襦裙,在一群窄袖胡服的高氏子弟中,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我當是誰,原來是漢婦之子。”孝琬冷冷的奚落了一句。

那孩子卻不回應,隻繼續道:“後來,這個字便演變為美貌多姿了。就如這首《淇奧》詩,以綠竹來喻君子,稱讚他的美貌。先賢孔聖所作《猗蘭操》,是讚美蘭的綽約,漢代班固雲‘蘭茝發色,曄曄猗猗’,也是同樣的意思。及至近代,巨富石崇的《楚妃歎》中說‘猗猗樊姬,體道履信’,更是褒譽無疑了。”

“你是?……“刁柔無比驚訝的望著這個年幼的孩子,禁不住鼓起了掌。

“學生殷,小字道人,乃太原公長子。”

“原來你就是趙郡李希宗的外孫,難怪難怪了!”

這堂課在渤海與趙郡的高門寒暄中結束。

然而,他們的言談話語中,逗漏出的那種對鮮卑武夫的鄙薄,引起了很多高氏子弟的不滿。

以至於刁柔罰大家抄寫《淇奧》一百遍時,延宗不鹹不淡的嘟囔著:“會背《淇奧》就了不起嗎?博士會背,為何不作三公?”

孝琬聽聞,朗聲附和道:“男兒當橫行天下,自取富貴,怎能端坐讀書當老博士呢!”

這話一下點燃了兄弟們的熱血,俱是大聲喝彩,甚至吹起了口哨。

刁柔臉色變得十分難堪,卻礙於孝琬世嫡的身份而不便發作,隻得縛手搖頭走了出去。

孝瓘仍然浸在《太公兵法》中,猗猗已在幫他收拾筆墨,延宗紮著手,笑嘻嘻的喚她一聲“狗狗”,然後飛奔著出了門。

猗猗未理睬他,但看到高殷欲離開座位時,忙推了筆墨迎過去。

“謝謝……”

高殷長揖道:“公主不必客氣,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而且,我的姨母諱祖猗,他們的話著實難聽。”

猗猗微笑著目送他遠去,他是這府中第一個畢恭畢敬喚他作“公主”的人。

待她回過頭,卻見孝瓘正手執兵書,定定的望著她。

孝琬和延宗的刁難遠沒有結束,除了整日叫她“元狗狗”,便是想儘各種辦法欺辱。

至於孝瓘,他既不參與,也不阻止,隻是在旁做自己的事。課畢,他會帶著猗猗回到靜湖邊的桂樹下,等待猗猗停止哭泣,才獨自離開。

每至此時,不知是不是落日餘暉的渲染,那一片水霧中遠去的背影,總有些溫暖的錯覺。